江卫国那只布满厚茧的手,在那个小木盒子上,轻轻的摩挲了半天。
昏黄的油灯下,他的侧脸在烟雾里时隐时现,那双看过太多风霜的眼睛里,全是故事。
江然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她爹半辈子的故事。
“爸。”
她轻声喊了一句。
江卫国像是才回过神,他长长的吐出一口烟,将盒子推到了江然面前。
“打开看看。”
江然依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个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木盒。
一枚褪了色的军功章,就那么躺在红布上,无声的诉说着主人的荣耀。
军功章旁边,是一张泛黄的黑白合照。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江然一眼就认出了年轻时的父亲。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残疾,身姿挺拔,眉眼间全是飞扬的神采。
而在照片的最底下,压着一沓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钱。
江然打开油纸包,呼吸一停。
崭新的大团结,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几百块!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二三十块的年代,这笔钱,是一笔真正的巨款!
“爸,这...”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还有前段时间你给我的,我没有花,都在这里了。”
“然然,以前是爸不好。爸总觉得,亏欠了小雪,亏欠了她那对不靠谱的爹妈,所以...总想多补偿她一点。”
“却忘了,你才是爸的亲闺女,才是最该被疼的那个。”
“这笔钱,你拿着。”
江卫国把盒子又往前推了推,语气是从没有过的郑重。
“你想做啥就做啥,想买啥就买啥。这是爸欠你的。爸没啥大本事,给不了你金山银山,但爸想让你知道,在爸这儿,你就是那座最金贵的山。”
江然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
她扑进父亲那不算宽厚但无比坚实的怀里,放声大哭。
上辈子,她到死都渴望的父爱,这辈子,她终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叮!检测到宿主与父亲江卫国心结彻底解开,获得亲情值20点!】
【叮!家庭关系圆满度提升,气运值 10!】
她先是拿着那二十块钱的定金,又从作坊的账上支取了一部分,凑了五十块钱,准备去县城,大干一场。
临走前,刘桂芝给她煮了两个鸡蛋,一个劲的往她兜里塞。
“然然,路上小心,别舍不得花钱。”
江默则默不作声的帮她把牛车套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哥,我一个人去就行,你还得看着作坊呢。”
“不行。”
江默的回答,简单又霸道。
“你一个姑娘家,带那么多钱,我不放心。”
江然心里暖暖的,没再拒绝。
兄妹俩赶着牛车,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一棵大槐树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靠在那里,嘴里叼着根草,懒洋洋的等着。
不是陆承又是谁?
他今天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在看到江然时,一下就软了下来。
“你去哪?”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牛车前。
“去县城。”江默替妹妹回答。
“我跟你们一起。”
陆承想都没想就开口。
“你伤还没好,去干什么?”江然皱着眉,不赞同的看着他。
陆承没理她,只是转头看向江默,用两个男人才懂的眼神交流了一下。
然后,他一掀车帘,长腿一迈,就坐了上去,还特意往里挪了挪,给江然留了个宽敞的位置。
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儿,好像他才是这牛车的主人。
江然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能红着脸,爬上了车。
于是,村里人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江默在前面赶着车,江然跟陆承并排坐在车斗里。
一个俊,一个俏。
怎么看,怎么登对。
那画面,比画报还好看。
牛车咕噜咕噜的走在乡间小路上。
车斗里,气氛有点怪怪的。
江然跟陆承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没说话。
可那空气里,却飘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江然能感觉到,身边男人那滚烫的视线,跟长了钩子似的,一下一下的往她身上瞟。
她的脸颊,不受控的就烧了起来。
“咳。”
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想找点话说。
“你...你的伤,好点了吗?”
“嗯。”
陆承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点刚睡醒的磁性。
“死不了。”
江然被他这直男式的回答噎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死不了!医生说了,你得好好养着!”
她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陆承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听你的。”
他回答得干脆。
江然的心,没来由的又是一通狂跳。
她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到了县城,江然先是直奔百货大楼。
她要买的布料颜色跟种类都比较多,供销社根本满足不了。
可到了百货大楼的布匹柜台,她才发现,事情比她想的要麻烦。
这个年代,买布不但要钱,更要布票。
她手里虽然有钱,但布票却没几张。
柜台的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三角眼高颧骨,一脸刻薄相,看人的时候,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没布票?没布票买什么布!当这是你家开的?”
售货员翻了个白眼,语气冲得很。
江然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有点着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搂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同志,把那匹最新的上海货,给我包起来。”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往柜台上一拍,派头十足。
那个售货员一看到他,脸上的刻薄立马就变成了谄媚的笑。
“哎哟,是张科长啊!您来了!”
她一边麻利的扯布,一边还不忘拍马屁,“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刚到的货,整个县城就这一匹!”
江然看着这一幕,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她注意到,那个张科长,根本就没给布票。
“同志,”江然走了过去,客气的问,“他买布,怎么不用布票?”
那个售货员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在这儿捣乱!张科长是什么人?那是咱们百货大楼的采购科长!他买东西,能跟你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