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敲响,沉闷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金銮殿上,却压不住百官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刘协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走了,留下满朝文武,像一群被惊雷劈傻了的鹌鹑,跪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掺和了?
自己看着办?
这八个字,像八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砸得他们头晕眼花,耳鸣不止。
丞相裴文若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地上爬起,苍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想追上去,想拦住那个甩手走人的皇帝,想问问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可龙椅已空,御阶之上,只剩下小德子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不负责任。
“陛下!陛下三思啊!”裴文若终于忍不住,冲着那远去的背影,悲声喊道。
然而,刘协像是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回,拐过一个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裴文若伸着手,僵在半空中,老眼中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身边的几个门生扶住。
“老师!”
“丞相大人,您保重身体啊!”
“完了……”裴文若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全完了……”
他不是听不懂皇帝的意思,恰恰是因为他听懂了,才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自己看着办,这不就是默许吗?
默许镇北大将军杨破军和平南侯凤三娘,这两头已经红了眼的猛虎,在南阳和永州那片富饶的土地上,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撕咬!
陛下这是要放弃凤三娘,这个好不容易才聚拢了几十万流民,为大晏续上一口气的希望火种!
他要坐视国家分裂,坐视生灵涂炭吗?
与裴文若的忧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琅琊王氏为首的士族官员们。
他们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从心底涌起,几乎要让他们当场笑出声来。
一名王氏的旁支官员,凑到领头的御史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大人,听到了吗?陛下说,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那名御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听到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里却全是得意。
“这……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他……不管了?”
御史冷笑一声,低声道:“何止是不管了。你还没听明白吗?陛下这是在敲打凤三娘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农妇!她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跟世代将门的杨大将军平起平坐?陛下这是在告诉她,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周围几个士族官员闻言,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龙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啊!”
“我就说,陛下怎么可能真的看重一个流寇头子,原来只是把她当成一条狗,用来平衡朝局罢了。现在这条狗想咬主人了,陛下自然要敲打敲打。”
“这下好了!杨大将军没有了掣肘,可以放开手脚干了!我倒要看看,那凤三娘手底下那群拿着锄头的农夫,怎么挡得住玄甲骑的铁蹄!”
“哈哈哈,南阳那女人,死定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凤三娘兵败身死,平南垦殖区被夷为平地,那片土地重新回到他们士族掌控之中的美好未来。
皇帝的态度,就是风向标。
如今风向已定,他们这些墙头草,自然知道该往哪边倒。
一时间,整个朝堂,除了裴文若和他身边那几个垂头丧气的寒门官员,其余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喜色。
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内战,在他们眼中,俨然成了一场稳赚不赔的盛宴。
……
琅琊,王氏庄园。
王玄策正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从京城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
当听到“让他们自己看着办”这八个字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随即,他笑了。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智珠在握的笑容。
“陛下……果然是陛下。”王玄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属下躬身道:“主上,看来陛下还是更倚重杨大将军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凤三娘那种泥腿子,终究是不信任的。”
王玄策摇了摇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不,你错了。”他看着窗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园林,眼神幽深,“陛下不是倚重谁,也不是不信任谁。他只是……想看戏。”
“看戏?”属下不解。
“没错。”王玄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把杨破军和凤三娘这两个棋子摆在棋盘上,然后告诉他们,你们自己打吧,朕就在旁边看着。他想看的,是这两只老虎撕咬的过程,想看的,是他们两败俱伤的结果。”
属下听得心头一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这位年轻的皇帝,心思竟如此深沉可怕吗?
王玄策却觉得兴奋起来,他喜欢和这样的对手下棋。
“不过,光是让他们自己打,还不够热闹。”王玄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杨破军虽然愤怒,但毕竟是沙场宿将,还存着一丝理智。凤三娘那边,虽然群情激愤,但她本人也并非鲁莽之辈。万一他们冷静下来,选择对峙而不是开战,那陛下的这出戏,可就不好看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沾了沾墨。
“我们得帮他们一把,再添一把火,让他们彻底烧起来,再也无法回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凤三娘那刚劲有力的笔迹。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充满了狂妄和野心——“杨破军冢中枯骨,何足惧哉?待吾夺其永州粮仓,玄甲骑不战自溃!”
写完一封,他又换了一张纸,模仿起杨破军那龙飞凤舞、充满杀伐之气的字迹。
信的内容,是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目标直指凤三娘的老巢——南阳。
计划中,调兵遣将,分进合击,细节详尽,仿佛真的是出自大将军本人之手。
“主上,这是……”属下看得心惊肉跳。
“这两封信,想办法,用最‘合理’的方式,送到它们该去的人手里。”
王玄策将两封信吹干,折好,递给属下。
“一封,让杨破军的巡逻队‘恰好’截获。另一封,让凤三娘的探子‘无意中’得到。”
王玄策的脸上,露出了如同恶魔般的微笑。
“我倒要看看,当他们看到这些‘铁证’时,还能不能保持冷静。”
“皇帝想看戏,那我们就把这出戏,演得更精彩一点!”
“传令下去,‘嫁衣’计划,进入第三步。让所有潜伏的力量都动起来,我要整个大晏,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疯狂!”
“是!”
黑影接过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王玄策一人。他重新坐回棋盘前,捻起一颗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
一声脆响。
天下这盘棋,他要亲自来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