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兵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本就性格如火,此刻更是双目赤红,拱手请命:
“窝子人狼子野心,如今既已暴露,便绝不会善罢甘休!福州、泉州乃我大晏东南门户,一旦有失,沿海糜烂,后果不堪设想!臣请陛下即刻发兵,驰援东南!”
“李尚书所言极是!”杨破军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立刻跟上,他向前一步,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化为实质,“末将愿亲率一万玄甲精骑,星夜南下,定要将那群窝子人斩尽杀绝,扬我国威!”
他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琅琊王氏等士族的卖国行径,已经彻底激怒了朝堂上每一个尚有血性的人。
此刻,主战的声音,是绝对的主流。
凤三娘没有说话,但她那紧紧攥住的拳头,指节已经泛白。
她麾下有太多从沿海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口中描述的窝子人,是比野兽更残忍的魔鬼。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烧杀抢掠”四个字背后,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整个大殿,群情激奋,杀气腾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身上,等待着他一声令下,发出雷霆之怒。
然而,刘协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那股子因为亡国大业破产而产生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此刻混杂着一丝对新状况的震惊,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他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回道。
“慌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满殿的激昂与杀气,瞬间凝固。
兵部尚书愕然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
裴文若也皱起了眉头,他能理解陛下在处理王氏国贼时的高深布局,但此刻窝子人已经入境屠戮,陛下为何是这般反应?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刘协根本没理会他们的错愕,他看着那名还在地上跪着的传令兵,随口问道:“小股窝子人,有多少人啊?”
传令兵被皇帝的平静镇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据……据福州急报,约……约有三五百人,乘坐数艘快船,来去如风,我……我沿海军备废弛,猝不及防……”
“既如此,着令地方官府协同周边联合抗敌。若是朕的大晏,连区区三五百来犯之敌都对付不了,朕养着他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那股刚刚才因为愤怒而积聚起来的“天子之威”犹在,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区区窝子人,就让你们自乱阵脚,成何体统!”
“传朕旨意,将此战报发还福州、泉州两地巡抚,着他们严加戒备,不计代价组织剿匪。另,命大理寺与兵部协同,即刻审讯王氏逆贼,将所有与窝子人勾结的细节,一一审问清楚!”
说完,他便直接站起身,径直拂袖而去。
“退朝!”
小德子尖锐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方面,禁军和魏京率领的大理寺官员,以前所未有的雷霆之势,对琅琊王氏及其党羽进行着深入骨髓的清算。
一箱箱的罪证被从各个隐秘的角落里翻找出来,每一封信件,每一本账簿,都记录着这个庞大的士族集团是如何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像蛀虫一样啃食着大晏的根基。他们偷逃税款、兼并土地、贩卖私盐、甚至草菅人命……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整个京城的官场,都笼罩在这场名为“清算国贼”的风暴之下,人人自危。
而另一方面,本应是风暴中心的金銮殿,却显得异常平静。
那个下达了这一切命令的年轻皇帝,自从那日“退朝”之后,就没有上过朝。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在御花园里看看鱼,逗逗鸟,听小德子讲讲京城最新的八卦,日子过得比谁都惬意。
对于东南沿海的战报,他只有一句指示:“自行处理即可。”
裴文若将这一切都解读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圣君气度。
而在他“罢朝”的第五天……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如血。
一名驿卒,与其说是骑马,不如说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他浑身浴血,铠甲破碎,一条手臂软软地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
他从怀中,用仅剩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掏出了一卷被鲜血浸透的奏报,嘶哑着喊出了一句话,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望海镇……破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朝堂。
当小德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刘协的寝宫时,刘协正在用一根小木棍,专心致志地戳着鱼缸里的一只乌龟。
【翻过来啊!你倒是翻过来啊!真是的,一点都不配合!】
“陛下!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小德子哭丧着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刘协不耐烦地抬起头:“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啊陛下!”小德-子将那封还带着血腥气的奏报高高举起,“东南急报!沿海重镇望海镇……被窝子国攻破!全镇……全镇数千军民……被屠戮一空!府库……府库被劫掠一空啊!”
刘协戳乌龟的动作,停住了。
他霍然起身,一把夺过那封奏报。
奏报的材质是上好的绢布,此刻却又硬又脆,因为上面凝固了太多的鲜血。那浓烈的铁锈味,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
他缓缓展开,奏报上的字迹潦草而绝望,显然是守将在最后一刻用尽生命写下的。
“……窝子国船坚炮利,非我部能敌……城破在即,臣以死报国……只恨不能再见天颜……望陛下……为我数千冤魂……复仇!”
最后那个“仇”字,力透纸背,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刘协拿着这封血书,手微微颤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雷霆之怒”。
“传朕旨意!即刻!立刻!在金銮殿召集所有在京文武百官!一刻都不能等!”
半个时辰后。
金銮殿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所有接到紧急征召的官员,无论是在家中休息,还是在酒楼宴饮,都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位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皇帝,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裴文若更是面色凝重。
“诸位爱卿。”刘协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他将那封血书,高高举起。
“望海镇,朕的子民,数千条人命,没了!”
“朕的府库,被洗劫一空!”
他猛地将血书砸在龙书案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所有大臣浑身一颤。
兵部尚书第一个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陛下!臣有罪!臣当初就该死谏,求陛下发兵!望海镇数千冤魂,皆因臣等无能而死!臣,罪该万死!”
“陛下!事已至此,请陛下即刻下旨,重建水师,与窝子人决战于海上!”
兵部尚书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高高举起。
“臣已与工部同僚这几日连夜商议,制定了一份详尽的造船计划!只为打造我大晏新式‘破浪艨艟’!首批五十艘,只需……只需白银三百万两!便可组建一支无敌舰队,将窝子人彻底逐出我大晏海疆!”
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来,户部尚书孙谦的脸,瞬间就绿了。
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当场就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君前失仪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孙谦扑通一声也跪下了,老泪纵横地哭喊道:“陛下明鉴!我大晏国库,刚刚因为查抄王氏,才回了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血!可这笔钱,北境边防要巩固,南境流民要安抚,黄河大堤年久失修要拨款,到处都是窟窿!每一分钱都有用处啊!”
“三百万两!这……这简直是要把国库的底都给掏空了啊!这船还没造好,我们大晏就要因为没钱而自己崩溃了啊陛下!”
“孙大人!”兵部尚书李纲怒目而视,“事到如今,还在乎那点坛坛罐罐吗?若是让窝子人长驱直入,我大晏沿海必将血流成河啊!”
“李尚书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孙谦也豁出去了,回呛道,“造船不要时间吗?招募水手不要时间吗?训练不要时间吗?等你那五十艘船下水,沿海的百姓骨头都烂光了!我们现在要的是救急!不是画一张三百万两的大饼!”
两人在金銮殿上,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就吵了起来。
一方代表着军人的血性与荣耀,一方代表着国家的财政与现实。
很快,朝臣们也分成了两派,吵作一团。
“不造船,无异于坐以待毙!”
“攘外必先安内,钱要先用在民生上!”
“外敌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谈什么民生!”
整个金銮殿,乱得像个菜市场。
裴文若站在中间,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支持造船,这是长远之计。
但他也深知孙谦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此庞大的开支,一旦处理不慎,立刻就会引发新一轮的经济动荡,甚至激起民变。
战,还是不战?钱,从哪里来?
这成了一个死结。
而高高在上的刘协,看着底下吵成一锅粥的文武百官,内心也在沉思。
【选哪边?】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第三条路。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旁边的小德子。
小德子心领神会,立刻扯着嗓子喊道:“肃静——!!”
嘈杂的金銮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争吵的,辩论的,看戏的官员,都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龙椅。
他们看到,那位年轻的皇帝,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我已经看透一切”的疲惫,和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心。
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
陛下,要发表“重要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