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而压抑的战鼓声,如同死神的心跳,敲击在每一个宁州军士兵的心头。
帅帐内刚刚喝下的烈酒,早已化作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内甲。
再没有了半分豪情与激动。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麻木的决绝。
宁王刘越身披重甲,按着腰间的佩剑,站在高高的望楼上。
他的身后,是同样面色惨白的谋士徐庶之。
“王爷……”徐庶之的声音有些发干,“真的……要强攻吗?”
刘越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座被围困的孤城。
城墙之上,人影绰绰,旌旗虽然破败,却依旧在寒风中挣扎。
那是燕、赵联军最后的壁垒。
也是四十万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最后的巢穴。
强攻,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那意味着要用他宁州儿郎的血肉,去一寸一寸地填平这座城池的每一道沟壑,去磨掉守军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
“我们,有退路吗?”
刘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徐庶之沉默了。
没有退路。
京城那位年轻的皇帝,用一纸圣旨,已经堵死了所有的路。
要么,踏着尸山血海,将燕王和赵王的活人带回去。
要么,他们所有人,都成为“抗旨不遵”的叛逆,成为下一个被讨伐的对象。
刘越缓缓举起了手。
他看着自己手下那些最精锐的将士,看着那支他倾注了十年心血,本想用来争夺天下的“宁州铁骑”。
此刻,他们已经全部下马,手持长刀,组成了最锋利的攻城矛头。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一匹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
刘越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头肉啊!
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他们,送进绝境里。
“攻——城——!”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手臂,重重挥下!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瞬间爆发!
数万宁州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那座孤城,发起了最决绝、最疯狂的总攻!
城墙之上,瞬间箭如雨下。
滚木礌石,夹杂着滚烫的金汁,无情地泼洒下来。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砸成肉泥,或者被烫得浑身焦黑,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杀上去!给我杀上去!”
宁州军的将领们双目赤红,挥舞着兵器,嘶声力竭地吼叫着。
这不是一场计谋与战术的博弈。
这是一场最原始、最野蛮的生命消耗战。
用人命,去换人命。
刘越站在望楼上,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坚硬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跟随了他八年的亲卫队长,被城头射下的一支冷箭贯穿了咽喉,从高高的云梯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队他最引以为傲的铁骑精锐,刚刚爬上城头,就被数倍的敌人淹没,最终被乱刀砍死,尸体被从城墙上推了下来。
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像是一把刀,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剜过。
这些,本该是他逐鹿天下的资本!
是他开创一个新王朝的基石!
可现在,他们却像消耗品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在了这里!
只为了……完成那个远在京城的侄儿,一道轻飘飘的圣旨!
“陛下……”
“你……好狠的心啊……”
刘越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战争,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
城墙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高得几乎与城墙齐平。
护城河里的水,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粘稠得如同浆糊。
喊杀声,从一开始的震天动地,到后来,渐渐变得嘶哑、微弱。
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
终于,在第八天的黄昏。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被无数撞木反复冲击的城门,轰然倒塌!
“城破了!”
不知是谁,用尽最后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嘶吼。
早已精疲力竭的宁州军,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剂猛药,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潮水般涌入城中。
城内,巷战爆发。
绝望的叛军,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刘越面无表情地走下望楼,跨上战马,亲自带队,冲入了那座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城池。
当他找到燕王刘弘和赵王刘璋的时候,两人正被一群亲卫护在中间,浑身是血,状若疯虎。
“刘越!你这条朝廷的走狗!我便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燕王刘弘看到刘越,嘶吼着冲了过来。
刘越甚至没有亲自出手。
他身边的亲卫一拥而上,乱刀齐下,瞬间将燕王砍倒在地,捆得结结实实。
赵王见状,面如死灰,惨笑一声,横剑便要自刎。
“留活口!”
刘越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一柄飞刀,精准地打掉了赵王手中的长剑。
叛乱,平定了。
当夜幕再次降临。
战争,终于彻底结束了。
刘越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臭。
耳边,是伤兵们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他的士兵,那些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汉子,此刻或躺在地上,或靠在残垣断壁边,一个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胜利的喜悦?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所有人的脸上,都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茫然。
徐庶之脚步沉重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沾着血迹的册子。
他的嘴唇哆嗦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开口。
“王爷……伤亡……统计出来了……”
刘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天边那轮凄冷的残月。
“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带一丝感情。
徐庶之深吸一口气,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报出了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数字。
“此战,我军……我军阵亡五万余人,重伤三万……”
“我们最精锐的‘宁州铁骑’和您的亲卫营……”
徐庶之的声音哽咽了。
“伤亡,近三成!”
三成!
刘越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可是他耗尽十年心血,用无数金银喂出来的虎狼之师!
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场仗,就折损了三成!
这已经不是伤筋动骨了。
这是被人生生斩断了一条臂膀!
他虽然赢了。
但他的獠牙和利爪,也被磨平了。
他成了一头……再也无法对猎人构成威胁的,被拔了牙的老虎。
“哈哈……哈哈哈哈……”
刘越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悲凉。
他缓缓转过身,遥遥望向京城的方向。
那里,仿佛有一双巨大而冰冷的眼睛,正漠然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这个,完成了任务的,可悲的工具。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野心,再也没有了半分不甘。
只剩下……
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