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大捷的余波,在灵州城内外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城内军民依旧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与对霍国公的狂热崇拜之中,酒肉犒赏不绝,欢宴通宵达旦。然而,都督府内,尤其是李无垢所在的核心区域,气氛却日渐凝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内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李无垢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军务会议和巡营,极少在人前露面。他将大部分时间用于整训军队、巩固城防,并着手处理此战善后事宜:抚恤伤亡、安置俘虏、清点缴获、向朝廷详细呈报战功。他刻意将首功归于李正宝等边将和麾下士卒,自己在奏表中则极尽谦逊,将胜利归功于皇帝庙算和将士用命,并再三恳请朝廷早定北伐大计,自己愿为前驱。
这种低调谦退的姿态,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边军将领们微妙的心态,却也引来了一些不同的解读。有人赞他高风亮节,不居功自傲;也有人私下揣测,这位年轻的国公是否因功高遭忌,被迫韬光养晦。
这日傍晚,李无垢正在书房内审阅兵部关于新式弓弩配备的文书,亲卫队长张威悄无声息地进来,呈上一枚毫不起眼的蜡丸:“大将军,长安来的,红翎急脚递,最高密级。”
李无垢目光一凝。红翎急脚递,乃是传递最紧急军国密件的通道,需沿途州县全力保障,昼夜不停。他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外壳,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展开一看,是房玄龄的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内容极为简短,却字字千钧:
“无垢吾弟:落鹰涧捷报至,举朝振奋,然木秀于林,风已起矣。近日朝议,北伐之声虽高,然忌功之言亦渐起。有御史风闻,弹劾弟‘专杀’、‘市恩’、‘边将坐大’等事,虽陛下留中不发,然其势已成。弟在边关,手握重兵,又新立大功,当益加谨慎,万事以陛下密旨为依归,不可擅专。朝中自有玄龄等周旋,然弟亦需早作绸缪,以防不测。切切!”
信末,没有落款,只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暗记。
李无垢缓缓放下绢帛,面沉如水。果然来了!而且来势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专杀”(指责他未经请示便处置战俘或降将)、“市恩”(指责他厚赏士卒,收买军心)、“边将坐大”,这三条罪名,条条诛心,直指边将拥兵自重的大忌!虽然李世民暂时压下了弹劾,但这种舆论一旦形成,便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这背后,定然有势力在推波助澜,或许是关陇旧族,或许是东宫余孽,或许……还有更深的水。
“大将军?”张威见李无垢神色凝重,低声唤道。
“无事。”李无垢将绢帛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淡淡地道:“传令下去,即日起,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调动。所有与长安往来文书,需经我亲自过目。加强府内戒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百步之内。”
“喏!”张威凛然应命,转身出去安排。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无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灵州的秋夜,比长安更冷,风中也带着边塞特有的肃杀。他没想到,朝中的风波会如此迅速地波及到前线。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背后却已冷箭频发。这就是权力的游戏,残酷而真实。
他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有系统在身,有玄甲铁骑效忠,更有赫赫战功傍身,只要不犯下谋逆大罪,李世民绝不会自毁长城。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被这些流言蜚语缠身,势必会影响北伐大局,甚至可能被迫离开军队,闲置长安,那绝非他所愿。
“系统,调取近期长安官员(五品以上)对宿主的相关言论记录,分析潜在敌对势力。”李无垢在心中下令。系统虽不能直接监控人心,但可以通过整合各方情报(如百骑司密报、房玄龄信中等信息),进行大数据分析。
【分析中……基于现有情报扫描……】
【检测到潜在敌对言论高发群体:1、御史台部分御史(与韦挺、封德彝等关联密切);2、部分宗室及关陇世家代表(对《氏族志》修订及新贵崛起不满);3、东宫旧部残余势力(对玄武门之事耿耿于怀)。】
【威胁等级评估:中等(当前)。主要风险:舆论抹黑,影响圣眷,阻碍晋升或获得关键任命。】
【建议:保持低调,巩固军功,争取关键盟友支持,等待时机,以更大功绩粉碎谣言。】
系统的分析与他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威胁目前主要来自舆论层面,尚未到生死相搏的地步。关键在于李世民的态度!只要皇帝信任依旧,这些跳梁小丑便不足为惧。
“看来,必须要打一场更大、更干净、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胜仗了。”李无垢眼中寒光闪烁。颉利可汗的主力,才是最好的“辟谣”利器!只有彻底击溃突厥,立下不世之功,才能让所有宵小之辈闭嘴!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给李世民写一份密奏。在奏章中,他绝口不提朝中风波,只详细分析了落鹰涧之战后北疆的态势,认为颉利可汗因内乱未平,又失执失思力这支臂助,实力大损,正是北伐的最佳时机。他再次恳请陛下速定决心,并表示自己已整军完毕,随时听候调遣,愿为陛下扫穴犁庭!奏章语气恳切,充满忠勇之气,将自身置于北伐大业之下,姿态放得极低。
同时,他又修书一封给房玄龄,感谢其提醒,表示自己一切以陛下旨意为准,绝不敢擅专,请其放心,并在信中隐约透露,已做好北上决战的准备,只待东风。
写完密奏和书信,用密语封好,命张威安排绝对可靠的渠道,连夜送出。
做完这一切,李无垢才感觉心中的郁气稍舒。他走到院中,演练起《基础锻体诀》和《戍边锻体诀》融合后的动作,招式缓慢凝重,每一式都蕴含着对力量的精细掌控和对周身环境的敏锐感知。罡气在体内缓缓流动,如同蛰伏的巨龙,内敛而磅礴。
“哥,你还没休息?”丫丫提着灯笼走来,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灵州的夜风格外寒冷,她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
“就睡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小心着凉。”李无垢收势,接过灯笼,替她拢了拢斗篷。
“我睡不着,听到你院里有动静。”丫丫仰头看着哥哥,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哥,是不是……长安那边,有麻烦事了?”
李无垢心中微震,没想到丫丫如此敏感。他笑了笑,掩饰道:“没有,只是一些寻常公务。边境打仗,后方总有些琐事。别瞎想。”
丫丫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哥,你别骗我。我都听府里的人悄悄议论了……说有人嫉妒哥的功劳,在皇帝面前说哥的坏话……哥,咱们回终南山吧,不打仗了,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祈求。
李无垢心中一酸,将妹妹轻轻搂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身躯的微微颤抖。他沉默片刻,柔声道:“丫丫,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哥是大唐的将军,守护疆土,是哥的责任。有人嫉妒,说明哥做得好。只要哥行得正,做得对,陛下圣明,就不会听信谗言。等哥打完了最后一场仗,让北边彻底太平了,哥就向陛下请辞,带你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不好?”
丫丫将头埋在哥哥怀里,用力点了点头,闷声道:“嗯!我信哥!哥一定要小心!”
送丫丫回房后,李无垢独自站在寒冷的夜风中,久久不语。朝堂的暗流,比战场的刀剑更伤人无形。但他已无路可退,也不能退。唯有向前,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粉碎一切阴谋诡计,用敌人的鲜血,来浇铸自己的功勋碑!
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突厥王庭的方向,也是他功成名就,或者……万丈深渊的所在。
“来吧,让我看看,这贞观盛世的棋盘上,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李无垢握紧了拳,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