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如狼似虎的税吏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柳林庄院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是带着犹豫和疲惫的。
刚刚经历一场惊吓,众人都如同惊弓之鸟。哑奴几乎是立刻又握紧了斧头,眼神锐利地盯向门口。小满也心头一紧,强压下恐惧,示意春杏去看看。
门闩被小心地拉开一条缝。
“春杏姐?是我,福安。”门外传来一个沙哑又熟悉的声音。
春杏一愣,猛地拉开门,只见风尘仆仆的福安站在门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眉眼间却比年前离家时多了许多焦虑和沉重。他身上的棉袄沾满了尘土,鞋边也磨得起了毛。
“福安?!你……你怎么回来了?”春杏又惊又喜,连忙让他进来。
小满和小满娘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福安,都是意外。
“福安哥!”谷雨拄着拐杖,也惊喜地叫了一声。
福安进了院子,先匆匆给众人行了礼,目光扫过大家惊魂未定、甚至带着泪痕的脸,又看到院子里似乎有些凌乱,哑奴叔更是手持利斧神色警惕,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姑娘,少爷……我……我回来了。”福安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急切,“家里……家里出了点事。”
小满见他神色不对,压下心中的纷乱,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福安喘了口气,语速却不自觉加快:“年后没多久,我们那边就感觉不对劲了。北边过来的商队几乎断了,偶尔有几个逃难似的过来,都说那边乱得很,官兵和……和叛军打得厉害,路上根本不通!粮价飞涨,我们那穷乡僻壤都受影响,好多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我爹娘怕得要死,让我赶紧回长安来,说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总比在外面安全。我紧赶慢赶,路上盘查得特别严,好多关卡都加了兵,看见青壮年就盘问好久……我是绕了好多小路才赶回来的。”
他的话像一块块石头砸在小满心上。连福安老家那样偏远的地方都感受到了波及,局势的恶化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福安缓了口气,看着小满,更加急切地问:“姑娘,咱们这边没事吧?我刚快到庄子口的时候,看见几个穿着公服、不像好人的家伙从这边出去,气势汹汹的,没……没来找咱们麻烦吧?”
小满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春杏嘴快,带着哭腔道:“怎么没来!刚走!说是收什么‘平乱捐’,硬要讹诈姑娘十八贯钱!拿不出就要封作坊抢东西!凶得很!”
福安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跺脚:“我就知道!这帮杀才!肯定是趁着乱子下来敲骨吸髓的!”他急得团团转,“十八贯!这不是要人的命吗!姑娘,这可怎么办?”
小满疲惫地摇摇头,满心绝望:“我也不知道……”
福安猛地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看了一眼小满,又看了看这风雨飘摇的小作坊和一院子老弱妇孺。
“姑娘,你别急!我……我这就去求萧少爷!”福安语气坚决,“少爷是官家人,肯定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被这么欺负!”
说完,他根本不等小满回应——他知道小满性子要强,未必肯再去麻烦萧翊——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又快又急,仿佛慢一步天就要塌下来。
“福安!等等!”小满想叫住他,但福安已经跑远了。
小满徒劳地伸出手,最终无力地垂下。去找萧翊……真的有用吗?这次来的可是打着官府旗号的人!萧翊又能如何?万一连累了他……
但心底深处,那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地方,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或许萧翊真的有办法呢?
她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望着福安消失的方向,只觉得浑身冰冷,心跳得厉害。
一边是凶狠勒索的税吏,一边是动荡蔓延的局势,而她就像被夹在磨盘中间的蝼蚁,随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现在,所有的希望,似乎都系在了那个匆匆赶往萧府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