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江底的石子,被冷水流裹着晃了半天,才被某种微弱却执拗的力量慢慢往上扯——先醒的不是眼睛,是额角的痛。
那钝痛从右侧额角太阳穴往上爬,沉得像压了块湿木头,等意识真醒透了,那痛忽然活了:每跳一下都牵着后脑勺的神经,抽得她眼尾发紧,随着清醒程度加深,渐渐成了血管搏动般的锐痛。
小满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渗入眼帘。
适应了片刻,她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略有些硬、却干净的被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和草药味。
她转动眼球,打量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木屋,陈设简单,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矮凳,墙角堆着些杂物。屋顶是由树皮和茅草覆盖,几缕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窗外是夏末山林特有的声音,蝉鸣已不如盛夏时聒噪,却依然执着,间或夹杂着几声鸟叫。
还有一个声音,清脆又带着点稚气的叽叽喳喳,是小草。
“……然后那个大蘑菇,我就摘下来了,可是爷爷说颜色太鲜艳的不能吃……姐姐还没醒,她睡好久了……”
小满的心微微一紧,是小草。她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可陈老丈和陈奶奶……
这些画面突然撞进脑海,心口像被攥住,连带着额角的痛都更烈了,呼吸猛地顿住,像吞了口碎玻璃。
她努力偏过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这个轻微的动作却瞬间牵扯到伤处,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眼前发黑,赶紧闭上了眼,不敢再动。
外面的声音停了片刻,随即是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小脑袋先从门框缝里钻进来,辫子梢还沾着片草叶;等看清小满睁着眼睛,那双圆眼睛“唰”地亮了,连攥着门框的小手都紧了紧,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姐姐!你醒了!”小草像只小雀儿一样扑到床边,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宽慰,“姐姐,你醒了!太好了!你不会跟爷爷奶奶一样丢下小草了,对不对?”她的小手紧紧抓住被角,指节都泛了白,仿佛怕一松手,小满就会消失。
看着小草激动又害怕的样子,小满心头发酸,她想对她笑一笑,想安慰她自己没事。嘴角刚勉强牵起一点弧度,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卡了沙。
她想抬手摸摸小草的头,刚一动弹,那该死的头痛再次汹涌而来——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她的太阳穴上反复敲击,一阵天旋地转,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脸色也白了几分。
“姐姐你别动!你别动!”小草吓得连忙喊道,小手胡乱地摆着,声音都发颤,“你头摔坏了,流了好多血!不能动的!”
小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兴奋又急切地喊着:“醒了!姐姐醒了!你快来看呀!”
小满忍着眩晕和恶心,努力攥着意识不让它飘走。她听到小草在外面对谁急切地说着话,然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拉着什么人进来。
脚步声靠近,一个高大身影被小草拽着胳膊往屋里带,脚步却放得极轻——怕撞着门,也怕晃了手里的碗。
逆着光时能看见他肩线绷得紧,直到走进来,才看清他手里端着的粗陶碗,里面奶白色的鱼汤飘着几点油花,热气裹着鲜气,一点没洒出来。
小草使劲把他拉到床边,兴奋地指着小满:“你看!姐姐醒了!我没骗你!”
光线彻底适应,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乱糟糟的头发依旧用一根破布条束着,脸颊上还沾着块没洗干净的泥印,但那双沉默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松了一口大气后的如释重负,还有一点失而复得的微光,像暗夜里燃起来的小火苗。
小满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是……哑奴?
他不是……不是在那滔天的江水里被冲散了吗?那么急的水,那么冷的浪……她以为他早就……
看清是他的瞬间,小满指尖先麻了——江水里的冷意好像又漫到了心口,可下一秒,那冷又被一股热撞散,连额角的抽痛都忘了,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眼泪没等她反应就滚了下来,浸入鬓角散乱的发丝里。
他还活着!哑奴还活着!
哑奴看到她的眼泪,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无措,像是不知道该递手还是该说些什么——可他说不出话,只能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将粗陶碗稳稳递到小满面前。
碗里的鱼汤还冒着热气,鲜气钻鼻腔,几块鱼肉切得小,一看就是怕她嚼不动。他就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把关心都盛在了碗里。
小满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看到他还在的激动。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哑奴立刻空出一只手,虚虚地按在她的肩侧,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示意:别动。
小草却机灵地赶紧上前,用她小小的身子顶住小满的后背,胳膊圈着她的腰:“姐姐,我扶你,慢一点,慢一点,别扯到伤口。”
在小草的搀扶和哑奴无声的注视下,小满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靠坐起来。每动一下,头都像被重锤敲着,眼前阵阵发黑,好不容易坐稳,后背已经沁出了冷汗,贴在衣服上凉得慌,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她靠在冰凉的木墙板上,缓了好一会儿,那剧烈的眩晕感才稍稍平息,但头部的抽痛依旧持续不断,像根细针,时不时扎一下,提醒着她伤势不轻。
她看着哑奴,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想问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想问他有没有受伤——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低唤:“哑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哑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将手中的鱼汤又往前递了递,眼神坚定,像在说:先喝了。
粗陶碗的边磨得光滑,贴在唇上是温的——不烫嘴,正合适。
鱼汤鲜得能尝出是刚炖的,没放盐,却比什么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