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方用旧绸布包裹、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眠力量的铜印,陈磊再次踏入了文萃街。与昨日和清晨来时的心境又有所不同。经历了校门口那场风波,亲眼见证了《玄真秘录》力量在现实中的诡异应用,以及小梅那依赖信任的眼神,他心中那份掌控力量的紧迫感与责任感,变得愈发沉重而清晰。
他没有急着再去“墨韵斋”。那方铜印给他的感觉非同一般,他需要更谨慎地处理。他打算先在街上转转,凭借初步掌握的【聚气符】和【慧眼符】,看看能否再找到一些有价值的“小漏”,同时也在观察中,寻找一个更可靠、或许能给出更公道价格的出手渠道。
阳光下的古玩街,比清晨时分更加喧嚣。摊主的吆喝,顾客的讨价还价,真假难辨的古董物件,构成了一幅生动而浮躁的画卷。陈磊拄着拐杖,行走其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在【聚气符】的余韵下缓缓运转,支撑着他维持着一种比昨日更加稳定、持久的“慧眼”状态。
大部分摊位上的东西,在他眼中依旧是黯淡无光或气机驳杂。偶尔有几件散发着纯正气晕的老物件,也多是价值有限的寻常之物。他并不急躁,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在浑浊的河水中,等待着真正的大鱼。
就在他走到街尾,一个相对冷清、主要卖些旧书字画和文房杂项的摊位前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个摊位的摊主,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对襟褂子的老者。老者没有像其他摊主那样吆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看得入神。他的摊位收拾得颇为整洁,物件摆放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引起陈磊注意的,并非摊位上的某件具体物品——那些旧书字画在他“慧眼”下大多气机微弱平凡。而是这位老者本身。
在陈磊此刻的感知中,这位老者周身的气场,与周围那些浮躁的摊主和顾客截然不同。那并非什么耀眼的光晕,而是一种极其内敛、沉静、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气息,隐隐与他怀中《玄真秘录》散发出的那种古朴沧桑的韵味,有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老者,不简单。
陈磊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在摊位前驻足,目光扫过那些旧书和几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砚台、笔洗。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停留,缓缓从书本中抬起头。他的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清澈有神,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通透与温和。他的目光落在陈磊身上,尤其是在他打着石膏的右腿和那根简陋的拐杖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却并无鄙夷或同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磊也朝他微微颔首,目光继续在摊位上逡巡。他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一枚随意丢在角落、沾满墨迹和灰尘的、黑不溜秋的铜制镇纸上。那镇尺造型古朴,是一只趴伏的瑞兽模样,在“慧眼”下,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正厚重的暗黄色光晕,远非摊位上其他物件可比。
好东西!虽然不如那方铜印,但也是个不错的开门老物件。
“老板,这个镇尺怎么卖?”陈磊伸手指了指那枚铜镇纸,语气平淡。
老者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那镇纸,又看了看陈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缓缓道:“小伙子,眼力不错。这‘狻猊负书’镇纸,是清中期官造坊的东西,用料扎实,包浆也老。放着镇宅安纸不错,三百块,不二价。”
三百块。价格不算离谱,但也绝不算捡漏。陈磊心中快速权衡,这镇纸转手出去,赚个一两百应该问题不大,是个稳妥的小收益。
他正准备开口还价,那老者却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陈磊一直紧握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左手,以及那隐约可见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仿佛随口提起、却又意味深长的语气:
“不过,比起这镇纸……小伙子,你袖口里藏着的那点‘东西’,倒是更让我老头子感兴趣。”
陈磊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袖口?他指的是什么?难道……他察觉到了《玄真秘录》?还是……察觉到了他刚才在校门口动用“噤声”意符时,残留在指尖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符咒力量的波动?!
这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陈磊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死死地盯住老者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更加握紧了拐杖,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也瞬间加速运转,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老者面对他骤然锐利的目光,却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陈磊的左袖口,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布料,看到其下隐藏的秘密。
“别紧张,小伙子。老头子我没有恶意。”老者的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只是很多年……没在这城里,闻到‘玄真门’符纸的味道了。一时有些感慨而已。”
玄真门!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在陈磊脑海中炸响!
他果然知道!他不仅察觉到了力量的波动,甚至一口道破了源头!
爷爷临终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千万别示于人前”!这老者究竟是什么来历?是敌是友?
巨大的震惊和警惕,让陈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全身都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
老者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追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看来……陈老哥,到底还是把担子,传给你了。”老者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陈磊心上。他竟然认识爷爷?!还称呼爷爷为“陈老哥”!
“您……您认识我爷爷?”陈磊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戒备而有些干涩沙哑。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玄真门还没……唉,不提也罢。”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磊,眼神变得郑重起来,“小伙子,你爷爷既然把《秘录》传给了你,想必你也已经尝到了它的甜头。但是,听老头子我一句劝——”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东西,能救人,也能惹祸。”
“如今这世道,知道‘玄真门’的人不多了,但并非没有。有些人,对这传承,可是觊觎得很。你如今……根基太浅,又带着伤,行事切莫张扬,更不可轻易在人前显露符咒之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四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陈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之前只沉浸在获得力量的喜悦和解决家庭困境的急切中,从未深思过这力量可能带来的危险!老者的警告,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黑暗的大门。
看着陈磊骤然变化的脸色,老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没有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摸索出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小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了陈磊。
“我姓周,街面上的人给面子,叫我一声周伯。”老者,周伯,将卡片塞到陈磊手中,“拿着。以后在这条街上,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关于这方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陈磊的袖口)的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陈磊握着那张还带着老者体温的卡片,看着上面那串数字,心中波澜起伏,五味杂陈。突如其来的身世线索,严厉的警告,以及这看似善意的援手……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周伯不再看他,重新拿起那本旧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那镇纸,你要的话,两百八拿去。算是结个善缘。”
陈磊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多问。他将那枚铜镇纸的钱付了,郑重地将周伯给的联系方式贴身收好,然后朝着周伯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周伯指点。”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拐杖,抱着新得的镇纸和那颗被沉重警告填满的心,转身融入了古玩街熙攘的人流。
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觉脊背隐隐发凉。
《玄真秘录》带来的,不仅仅是希望和力量,还有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危险的旋涡。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