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将王府后花园映照得一片皎洁,也清晰地照亮了那被定身符光笼罩、僵立原地的红衣女子苍白惊恐的面容。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绝望,仿佛被捕的雀鸟,徒劳地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
陈磊的问题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红衣女子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沉凝、目光如电的年轻男子,感受到那定身符中蕴含的精纯灵力与绝对压制力,心知遇到了真正的高人,反抗只是徒劳。巨大的恐惧与长期以来压抑的委屈、绝望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泪水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她不再试图挣扎,而是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凄楚与哀求,开口答道:“道友……饶命!小女子……苏月,并非有意行窃为恶……实是……实是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奇毒?”陈磊眉头微蹙,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仔细扫过她的身体。方才他只是感知到此女灵力紊乱,气息虚浮,此刻凝神探查,果然在她心脉附近,发现了一股如同附骨之疽般盘踞的、极其阴寒歹毒的能量!这股能量正如同无形的冰蚕,在不断蚕食着她的生机,使得她原本应蓬勃的灵力变得晦暗滞涩,面色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白。
“是……是‘寒髓蛊’……”苏月泪眼婆娑,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此蛊阴毒无比,中者如坠冰窟,经脉日渐萎缩,灵力不断被吞噬,最终……最终会气血枯竭,化为一具冰雕而亡……我……我寻遍名医,皆束手无策,唯有古籍中记载一偏方,需以至阳金钱为引,配合‘赤阳草’、‘朱果’等几味阳性灵药,炼制‘纯阳化蛊丹’,或可延缓蛊毒发作,争取一线生机……”
她抬起泪眼,望着陈磊,眼中满是乞求:“王员外家富庶,库中存有前朝流传下来的‘赤金钱’,内含一丝纯阳之气,正是炼制化蛊丹不可或缺的主药之一……我……我别无他法,只得冒险来取……只取了这一枚金钱,绝未多拿,更未伤及任何人性命!求道友……念在我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吧!”
说着,她努力想抬起被符力禁锢的手臂,指向自己怀中,示意那锦囊中只有一枚赤金钱。
陈磊看着她那凄惨的模样,听着她那绝望的诉说,再感知着她体内那确实凶险万分、不断侵蚀生机的寒髓蛊毒,心中的冷厉不由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女行窃,固然有错,但其动机确是为了活命,且并未造成更大危害,手段上也仅限于偷窃,未伤及无辜。这与赵坤那般为了一己私欲残害生灵、林浩那般背信弃义谋害好友的行为,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想起了欧阳会长不久前的教诲——“渡人渡己,方是根本”、“能渡一人向善,胜过徒增一条亡魂”。
若此刻他将这苏月擒回协会,依律处置,废去修为囚禁,她必死无疑,于她而言是绝路,于协会而言,不过是多了一桩按律执行的案例。但若……给予一线生机呢?
陈磊沉默着,目光落在苏月那充满绝望与哀求的脸上,又扫过她怀中那枚可能维系着她生命的赤金钱。他并非迂腐之人,也并非毫无怜悯之心。
片刻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取出束缚类的符箓,也没有继续以威势压迫。他右手并指如剑,隔空对着苏月轻轻一点。
那笼罩着她的淡金色定身符光,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空气中。
苏月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她惊愕地抬头,不解地看着陈磊。
陈磊没有解释,而是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瓶。这是他平日修炼时,协会配发的用以快速补充灵力的“益气丹”,虽不能解蛊毒,但其中蕴含的温和灵力,或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支撑她一段时间。接着,他又取出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这是他作为巡查使的俸禄积蓄。
他将玉瓶和银票,隔空递到苏月面前,声音平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威严:“这些益气丹与银钱,你且拿去。丹药或可助你暂时压制蛊毒,银钱足够你去购置所需的其余药材。城中‘百草堂’的孙大夫,医术精湛,尤擅疑难杂症,你可去寻他,言明情况,或有一线希望。”
苏月呆呆地看着悬浮在面前的玉瓶和银票,又抬头看了看陈磊那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让她一时忘了哭泣。她……她不但没有被抓,反而……反而得到了帮助?
“道友……您……您这是……”她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陈磊语气转为严肃,“拿着这些东西,立刻离开。日后若再行此等鸡鸣狗盗之事,无论有何理由,我定不轻饶!至于这枚赤金钱……”他目光扫过她怀中的锦囊,“既是你救命所需,此次便权当不知。但下不为例!”
苏月终于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与感激如同洪流般冲垮了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陈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多谢……多谢道友不杀之恩!更赠药赠银,指点明路……此恩此德,苏月没齿难忘!苍天在上,日后若能活命,必当结草衔环,以报道友大恩!”
她颤抖着接过丹药和银票,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将怀中那装着赤金钱的锦囊取出,紧紧攥在手里,再次深深看了陈磊一眼,仿佛要将他的容貌刻入灵魂深处。
“去吧。”陈磊挥了挥手。
苏月不再犹豫,挣扎着站起身,对着陈磊再次一拜,随即身形一晃,施展身法,如同一道红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王府重重的院落与夜色之中。
陈磊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默然片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是生是死,能否找到解药,最终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他弯腰,将地上那枚原本属于王府、此刻已无关紧要的普通银锭捡起(苏月之前取出以示并未多拿),转身走向王员外所在的主屋。
面对焦急等待的王员外,陈磊并未说出实情,只告知“窃贼”乃是一偶然路过、有些特殊癖好的小精怪,已被他驱逐,并归还了“失物”(那枚银锭),让其日后加强戒备即可。王员外见“失物”复得,又得陈磊亲口保证,心中大石落地,千恩万谢,不再深究。
离开王府,走在回程的寂静长街上,夜风带着凉意拂面。陈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苏月之事,让他看到了这玄门世界光鲜表象下的另一面。并非所有身负异术者都能逍遥自在,更多的是在生存、病痛与道义的夹缝中艰难求存。他今日一念之仁,是救了一人,还是徒劳无功?那寒髓蛊,连他都觉得棘手,孙大夫真的能解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若重来一次,面对那绝望的眼神与确凿的苦衷,他或许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巡查使之责,在于维护秩序,扫除邪祟,亦在于……对这世间苦难,存有一份力所能及的悲悯。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疏星,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愿她,能抓住这一线生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