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粗暴的“林燕!你给我出来!”
这让屋里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陆海草和陆海花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厌烦。
陆海草烦闷的说道:“大年三十的,怎么又来了?扫兴!”
陆远平的脸则瞬间沉了下去,他端起酒盅,看也不看门口一眼,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神情漠然,仿佛门外的人是一个不相干的疯子。
只有陆海山,依旧稳如泰山。
他甚至还有闲心给身旁的沈文静夹了一筷子腊肉。
而林燕,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难受、紧张、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叹息,五味杂陈。
门口这人不是母亲陈素芳,又是谁?
她知道,陈素芳在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那两个嫂子,李芙蓉和张雪梅,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没少给她气受。
今天是大年三十,家里肯定又因为吃喝闹得鸡飞狗跳,她这肯定是受了张雪梅和李芙蓉的气,可能是没有饭吃了,才找到自己这里来了吧。
可一想到过去,林燕的心又冷了半截。
从小到大,这个娘的眼里只有两个儿子。
为了补贴儿子,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从出嫁的女儿这里拿东西。
为了给孙子林启洪补贴上中专的钱,她能理直气壮地让林燕拿钱出来。
一次又一次,她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开门,还是不开门?
理智告诉她,不该去开这个门。
终究,她还是叹了口气,狠不下这个心,默默地朝院门走去。
“吱呀——”
门被拉开,陈素芳那张布满风霜和怨气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刚想开口骂林燕怎么半天才把门打开时,一股浓烈肉香就直冲冲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这香味,比她家里那点不够分的肉要香多了!
陈素芳的眼睛瞬间就直了,脸上饥饿的神色混杂着难受和嫉妒,让她原本就刻薄的面相显得更加扭曲。
她推开林燕,一个箭步跨进院子,然后来到了堂屋餐桌前。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那张桌上,摆满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硬菜。
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一样;
大片大片的五花肉在粉条里若隐若现;
还有那盘金黄的腊肉,恐怕她活这么大岁数了都没看到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这哪里是过年,这简直是过天!
她心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她那个窝囊的女婿家能吃得这么好,而自己护着的那两个儿子,却要为几片肉吵得天翻地覆?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沈文静身上。
“咦?这不是公社的沈知青吗?”陈素芳心里嘀咕着,这个文化人怎么会大年三十跑到陆家来吃饭?
总之她想不明白,不想了,她今天来的目的明确,就是要吃的,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
她收回目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堂屋中央,等着女儿、女婿,或是外孙们来请她入座。
在她看来,她就是长辈,是林燕的亲妈,他们看见她就理应毕恭毕敬地把她请上桌。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远平眼皮都没抬一下,陆海草和陆海花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扒拉碗里的饭。
陆海山更是过分,居然还在和那个沈知青有说有笑,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只有林燕,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边。
陈素芳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下意识地搔了搔头皮,又尴尬地搓了搓衣角。
平日里,她在两个厉害的儿媳妇面前,那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唯诺诺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可面对女儿林燕,她立刻就找回了当娘的威风。
尴尬只持续了片刻,她那厚脸皮的本性就占了上风。
她把脸一板,对着林燕就喊道,声音又尖又响:“林燕!你现在是长本事了啊!大过年的,也不知道领着孩子回去看看我跟你爹!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老的?”
“队里海山不是托关系弄到肉,去全村的人都分肉了吗?”
“可我们家人口多,那点肉哪够吃?”
“你侄子启洪,好不容易从县城读书回来,就吃了那几块!我跟你爹更是连油腥都没怎么沾!”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贪婪地瞟着桌上的红烧肉,那架势,仿佛这些肉就该是她家的。
“启洪和启涛最喜欢吃红烧肉了,你这个当姑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
“赶紧的,给我装一碗带回去!”
她顿了顿,又指向另一盘菜:“还有那个猪肉炖粉条,他也爱吃,也给装一点!”
陈素芳这番理所当然话,让在场的人听了都皱紧了眉头。
陆海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陈素芳:“外婆,你孙子喜欢吃什么,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的肉,凭什么要给他吃?”
陈素芳被外孙女当面顶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随后陈素芳挺直了腰杆,用一种炫耀的语气说道:“你不知道启洪他可是县城的中专生吗?”
“有知识有文化!以后毕了业,那就是国家干部!最起码都要分到厂里当技术员!”
“分得好了,说不定还能进机关!”
“咱们二大队这么多年,可就出了这么一个知识分子!”
她说着,又转向林燕,语重心长地教训道:“林燕,我跟你说,你眼光要放长远点!”
“现在对启洪好,以后他在县城里有了出息,随便说句话,就能帮衬到你们。”
“不然,就凭某些人……”
她意有所指地斜了陆海山一眼,阴阳怪气地继续道:“……就算跟咱们二大队的什么队长关系再好,那也就在这村里混,出了红星公社,到了县城,也是没有用的 。”
陆海山听了压根就连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仿佛陈素芳的这番高论,还不如他碗里的一块红烧肉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