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无数次在县城供销社的橱窗外,对着那些款式单调的裙子驻足良久,幻想着自己穿上的模样。
可现实是,一条普通的裙子,就要花掉她大半个月的知青补贴,更别提还需要珍贵的布票。她只能把这份渴望,深深地埋在心底。
而现在,一条比橱窗里所有裙子加起来还要好看百倍的裙子,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是真的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可理智又像一盆冷水,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浇灭。
这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怎么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而且,这么新潮、这么漂亮的裙子,就算收下了,她……她敢穿出去吗?
一想到公社里那些婆姨大婶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开心、纠结、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所措。
只能低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行……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海山将她所有的神情变化都尽收眼底,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他知道,对付这种口是心非的小倔强,必须得用点“非常手段”。
他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伤脑筋”的表情。
一本正经地说道:“哎,你要是实在不要,那可就太可惜了。”
他拿起那个装着裙子的纸袋,故作无奈地说道:“这东西,人家店里可写着呢,‘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这钱都花了,总不能扔了吧?”
“我想想……实在不行,我就送给门口保卫处的张嫂子好了。”
“她人挺热情的,每次见了我,都乐呵呵地打招呼,送她件新衣服,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行!”
沈文静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又急又气。
她猛地抬起头,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瞪着陆海山,说道:“张嫂子……张嫂子都四十多岁了,人家怎么能穿这种花裙子!”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海山强忍着笑意,摊了摊手,继续说道:“那我也没办法啊。裙子退不了,你又不肯要,总不能烂在我手里吧?”
“送人是唯一的选择了。”
“你不让送张嫂子,那我就送给李嫂子,王嫂子、陈嫂子……反正公社里嫂子多的是,总能送出去的。”
“你……你!”
沈文静这下是又羞又怒,她哪里还看不出来,陆海山这分明就是在故意逗自己,拿话激自己呢!
她咬着下嘴唇,气鼓鼓地瞪着他。
一双大眼睛里,既有羞恼,又有委屈,那副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惹急了却又不知所措的小猫。
有趣的是,她的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下意识地将那个装着裙子的纸袋抱在了怀里,仿佛生怕他真的抢过去送给别人一样。
陆海山看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问道:“好了,不逗你了。现在告诉我,这裙子,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沈文静提着裙子,把头埋得低低的,就是不说话。
陆海山继续逼供:“嗯?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是要了啊。”
沉默了半晌,沈文静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嗯”了一声。
随即,那张脸便彻底红了个透了。
解决了裙子的归属问题,陆海山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轻松。
他指了指桌上那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的复习资料对沈文静说道:“这个,才是这次给你带回来最重要的东西。”
沈文静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放在床上,这才拿起那叠资料。
入手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油墨清香。
她抽出几页,只看了一眼。
那工整的钢笔字迹,清晰的解题思路,以及在关键知识点旁边用红笔画出的重点标记和注释,无一不彰显着这份资料的非凡价值。
她有些激动地问道:“这……这是……”
陆海山解释道:“这份资料,是从江州农业大学的孙辉教授那里拿来的。”
“是他专门给自己学生辅导高考用的内部复习材料。”
他看着沈文静那双因激动而愈发明亮的眼睛,继续说道:“其实,现在的高考,题目都是全国统一命题,难度并不算特别大。”
“只要能把高中三年的课本内容彻底吃透,考上一个普通的大学,基本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话锋一转,“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时间太紧了。”
“让你再从头到尾去啃一遍厚厚的课本,显然是来不及了。”
“而这份资料,就是最好的捷径。”
“这里面,全是孙教授和他学生们总结出来的精华和重点。”
“哪些是必考点,哪些是易错题,上面都用笔记标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怀疑,今年的高考试卷上,说不定就会出现不少这里的原题或者类似的题型。”
“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什么都别管了,就一门心思,把这份资料给我从头到尾吃透、啃烂!”
这番话,对于正处于考前焦虑和迷茫中的沈文静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她紧紧地抱着那叠资料,仿佛抱着通往未来的钥匙。
这份礼物的分量,在她心中,甚至比那条漂亮的花裙子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她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定定地看着陆海山。
来到红星公社这么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只有陆海山对自己最好,也最懂自己。
这份情谊,她不知该如何回报。
哽咽说道:“谢谢你……陆海山。”
陆海山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行了,东西送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得回二大队了,队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呢。”
眼看他转身就要走,沈文静心里一急,连忙追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急切地说道:“你……你喝口水再走啊!”
陆海山回头,看着她那满是关切和不舍的眼神,心中一暖。
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不了,队里抢修水渠、准备插秧的事都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你也是,抓紧时间看书吧,别浪费时间。”
说完后,陆海山便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陆海山那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沈文静站在宿舍门口,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