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尼阿波利斯飞回洛杉矶的航班,像一口漂浮在平流层的金属棺材。机舱内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却隔绝不了内部死寂般的沉重。昏暗的阅读灯零星亮着,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翻动杂志的声音都显得刺耳。失败的余味,混合着皮革座椅和循环空气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物。
科比·布莱恩特靠窗坐着,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闭着眼睛,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并未入睡。最后时刻的争议判罚、技术犯规的哨声、以及绝杀机会从指尖滑脱的触感,像永无止境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毛巾下的泪水已经干涸,留下的是更加坚硬、也更加尖锐的痛苦。
本·华莱士坐在他旁边过道的位置,巨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座位。他双手抱胸,目光直视前方空无一物的隔板,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石像。他不需要看,也能感受到身边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灼热的、自我毁灭般的情绪。
其他队员,有的戴着耳机,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的行李舱;有的试图用睡眠逃避现实,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暴露了他们的失败;有的则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小桌板上未动的餐食。
杰里·斯隆坐在前排,同样一言不发。他面前的简易桌板上摊开着战术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他的笔尖久久没有落下。他的愤怒已经在更衣室里宣泄,此刻剩下的,是一种混杂着遗憾、审视和坚定规划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对于这些年轻人,尤其是对于科比,这道伤疤需要时间愈合,而他能做的,是确保这道伤疤最终变成勋章,而不是溃烂的伤口。
就在这时,飞机上的卫星通讯系统提示音,在寂静的机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是Rc·布福德的手机。他原本也在闭目养神,闻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传来的最新战报。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深处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了。
他放下手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宣布某个重要消息的力气。几秒钟后,他站起身,转向机舱内所有醒着和假装睡着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刚刚结束的比赛,”布福德的声音平稳得近乎残酷,“波特兰赢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不需要多余的解释。简单的五个字,像最终宣判的法槌,敲了下来。
数学上的死亡。
快船队,正式无缘1996-97赛季的NbA季后赛。
机舱内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死寂。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都被这简短的句子彻底粉碎。有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有人将头埋得更深,有人则彻底放弃了伪装,睁开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科比抵着窗户的额头更加用力,指关节因为紧握而发出轻微的响声。大本抱在胸前的双臂,肌肉明显地绷紧了一下。
希望的烛火,在明尼苏达已经被风雨打得摇曳不定,此刻,被这来自远方的消息,彻底吹灭了。剩下的,只有黑暗和冰冷的现实。
林凡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他同样听到了布福德的话。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将目光从机舱内沉闷的景象移开,投向了舷窗之外。
窗外,是万米高下的绝对黑暗。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飞机翼尖指示灯规律闪烁的红点,在无边的墨色中孤独地明灭。引擎持续而低沉的轰鸣,是这黑暗宇宙中唯一的背景音,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永恒的空寂。
他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了起来。不是战报,而是一条私人信息。发信人:詹妮弗·康纳利。
林凡点开信息。很长的一段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穿透距离的温暖和理解。
“林凡,我刚看完比赛的新闻。我知道此刻任何关于‘虽败犹荣’的话都显得苍白。我看到科比最后的突破,看到那个争议的判罚,也看到你们整个赛季是如何一步步从泥潭中挣扎着站起来的。”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建设一支冠军球队,像是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播种。种子破土之前,要忍受漫长的黑暗和寂寞,要承受风雨的侵袭和旁人‘这块土地不行’的质疑。现在,你们或许正处在最深的黑暗里,种子在泥土里承受着压力,看不到光。”
“但请你相信,也请告诉那些孩子们,我虽然不完全懂篮球的所有战术,但我能看到他们眼中不灭的火,能看到杰里教练为他们注入的铁血灵魂,更能看到你为他们搭建的、着眼于未来的坚实架构。一个赛季的终点,不是故事的结局,它只是漫长篇章中的一个逗号。”
“失败的味道此刻一定苦涩无比,但请别让它腐蚀你们的信念。好好休息,积蓄力量。洛杉矶的朝阳,明天会照常升起,而我相信,属于你们的那轮太阳,也终将穿透这暂时的黑暗,光芒万丈。”
林凡静静地读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窗外是无尽的黑暗,手机屏幕上是温柔而坚定的光芒。詹妮弗的话语,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悄然流过他因为赛季终结和梦想暂时受挫而略显坚硬的心田。她没有试图安慰说“没关系”,而是理解了他的“过程论”,并给予了最珍贵的信任。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指尖在屏幕上开始跳动。他的回复很简短,没有长篇大论,却凝聚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一种超越了眼前这场失利的、俯瞰全局的洞察与信念。
“我们失败了。但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
点击,发送。
信息化作电波,穿越夜空,飞向洛杉矶。
林凡收起手机,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只是空寂。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之后,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下正在孕育的黎明。飞机的轰鸣声依旧,但在林凡耳中,那不再是孤独的噪音,而是承载着希望与未来、飞向下一站的航程曲。
希望的终结是另一个更具野心的开始。机舱内是失败者的沉默与泪水;而在这位掌舵者的心中,一幅更加宏大、更加清晰的蓝图,正在这漆黑的夜空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