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灯全开着,惨白的光线泼在每个人身上,无处可躲。门关着,但挡不住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圣安东尼奥的庆祝声浪,闷闷的,像远方的雷。
没有人换衣服。湿透的球衣黏在身上,开始发冷,但没人动。科比坐在自己的位子前,弓着背,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里捏着一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白色绷带,无意识地揉搓着。他低着头,湿发盖住额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大本瘫在对面长凳上,背靠着冰冷的铁柜,仰着头,眼睛望着天花板某处空洞的光点。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声,像破旧的风箱。脚上的冰袋滑落了一半,他也懒得去扶。
昌西·比卢普斯把缠满胶布的脚踝架在另一个凳子上,双手捂着脸,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颤动。
阿里纳斯蹲在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脸埋在臂弯里,年轻的肩膀一抽一抽。拉加·贝尔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地板上一块污渍,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老将埃利穿着西装,靠在门边的墙上,双手抱胸,目光扫过更衣室里这一片狼藉的沉默。他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
没有人说话。连最轻微的啜泣都被刻意压抑着。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和远处隐隐约约、却无比刺耳的冠军欢呼。
时间在这里变得黏稠,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在冷却的沥青里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埃利动了动,走到房间中央的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他没有喝,而是走到科比身边,把冰水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地上。然后又拿了几瓶,分别放在大本、比卢普斯触手可及的地方。
细微的塑料瓶身碰撞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科比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松开手里那团皱巴巴的绷带,任由它掉在地上。然后,他伸出手,拿起那瓶冰水,拧开,没有喝,而是举起来,从头顶慢慢浇了下去。
冰冷的水流瞬间浸透早已湿透的头发,顺着脸颊、脖颈流淌,激得他身体微微一颤。他闭着眼,任由冰水冲刷。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但他没躲。
大本看到他的动作,沉默了几秒,也伸手拿过自己那瓶水,照做。比卢普斯抹了把脸,抓起水瓶。
没有交流,没有眼神。只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用物理的冰冷来对抗内心某种更庞大灼热的东西的方式。
冰水浇头,短暂的刺激过后,是更加清醒的、剥离了一切虚妄的冷。
三连冠的辉煌,卫冕的惯性,那些被无数赞誉和期待托起来的、仿佛理所当然的通往四连冠的道路……在这一刻,被At&t中心那记弹框而出的投篮,被此刻更衣室里这片死寂的沉默,还有头顶这浇下来的冰水,彻底冲垮了。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不可战胜的王者之师,而是一群拼到弹尽粮绝、最终倒在距离终点线最近处的、伤痕累累的凡人。疲惫,伤病,对手精密的计算和冷酷的执行,自身那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被漫长胜利磨损掉的锐气……所有这些,都在这面名为“失败”的镜子里,清晰得刺眼。
埃利看着这些用冰水浇醒自己的队友,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石头投入死水:
“记住今晚。记住这水的温度。记住外面是谁在笑。”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掠过每一张湿漉漉的、茫然而又逐渐凝聚起某种冷硬东西的脸。
“然后,明年,我们再来。”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捶胸顿足。只有一句平淡的陈述,和一个简单的决定。
科比把空水瓶捏扁,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起头,脸上水珠未干,眼神里那片空白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水浸透后、更加沉静、也更加冰冷的火焰。
连冠梦碎。但某些比冠军更坚硬的东西,在这片失败后的绝对寂静里,正在悄然重塑。清醒,有时候是从头顶浇下的一瓶冰水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