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一片老城区,路修了一半,工程废弃,看着脏乱差。
车子毫无阻拦地驶进破败小区,楼栋里却没亮几盏灯。
顾承霄自始至终没问过此行目的,只跟着温念卿的指示左拐右绕,黑色宾利在狭窄巷弄里灵活穿梭,与周遭的脏乱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沉沉,从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心底就莫名泛起一股熟悉感,像被晨雾笼罩的湖面,看不真切,却又挥之不去。
“停在这里吧。”温念卿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
她话音落下,顾承霄便推开车门下车。
刚站稳,一只灰溜溜的老鼠就擦着他的鞋尖窜过,尾巴扫过地面的尘土,转瞬消失在墙角的垃圾堆里。
他倒是不惧这些,只是回身看向副驾驶,眉头微蹙:“待在车上,别下来。”
绕到副驾驶,他俯身,依旧是单手稳稳托住她的膝弯与后背,将她抱起。
“几楼?”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惯有的从容与沉稳。
“四楼。”
顾承霄抱着她拾级而上,脚步稳健,气息丝毫不乱,额角甚至没沾半点薄汗。
到了四楼,才将她放下。
看着她拿出发卡撬门,又皱着眉头抓住她的手腕。
这扇门,他也觉得熟悉。
“你这是…”
“这是我家,就是没钥匙了。”温念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听她这样说,顾承霄有些迟疑的放开。
防盗门虽然是很多年前换的,但是当时最好的,费了她一些时间才打开。
爸爸死后,这个地方她自己还住着。
后来还是顾沉舟找过来,发现爸爸的日记,知道了周韵宁的真面目,顺带给她换了门。
她当时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做工,帮忙上菜和洗碗,是求了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妻很久人家才勉强同意的。
忍着骨节的疼痛回来发现家变了样子,她以为是房子被人占了,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爸爸的死翻案无果,她没哭,最近总是命悬一线,她没哭,可是去这最后的港湾,她真的不知道哪里还能遮风避雨。
那股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恐惧,终于决堤。
爸爸的遗物,这个承载了很多回忆的家,她不想失去。
蹲下时,她看到了顾沉舟的信。
【小温眠,我不是坏人,你一个人住很危险,那门很不安全我就换掉了,你别怕,以后,你就好好学习。】
信封里,是崭新的钥匙。
即使心有防备,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了,那些高位者弄死她,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开门进去,沙发上放着很多现金。
车祸,高空坠物,还有那些隐在暗处的恶意,她都一一经历过了。
这个愿意给她换门、留信、给她钱的人,总不至于比那些想要她命的人更坏。
那之后,她渡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日子,直到车祸。
祸事突然,此后就变成了死人,再没回到过这里。
其实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些过往,但,这不是她能决定的节奏,她也在被推着走。
情绪崩裂,忽然发病,都在她的预料内,到什么程度不确定,但会让这男人心疼,她确定。
无论如何,她不会亏。
“……”
门被缓缓拉开,就像是尘封记忆的开关,带着厚重的,时光沉淀的滞涩感。
她牵住顾承霄的手,带他走了进去。
灯还能开,按下开关的瞬间,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满室的狼藉。
八年无人踏足,屋内的灰尘厚得能在地板上印出清晰的脚印,脚步落下时,扬起的细尘在光线下飞舞,仿佛是时光的碎片。
旧家具的木质气息与霉味、灰尘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而陈旧的味道,呛得人鼻尖发痒。
“我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顾承霄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擦干净一把椅子,将她安顿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这等我一下。”
他挽起袖口进了洗手间,十分钟后,地板干干净净,二十分钟后,桌椅板凳一尘不染。
最后,他打开窗户,屋内空气流动,味道也变得淡下去。
“先只能这样了,明天我叫人来彻底打扫一下。”
现在也说不上这是谁的家了。
“过来坐吧。”
他依言坐下,她却起身进了他身后的屋子。
片刻后,她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走了出来。
盒子被她轻轻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一呈现在顾承霄面前。
第一张,是一张有些泛黄的身份证件,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马尾,眉眼清秀,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
“温眠,我原来的名字。”
温念卿将身份证推到他眼前,声音平静。
而后是一份户籍信息,上面清晰地写着:父亲:温瑾;母亲:周韵宁。
接着,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她生的,后来偷偷去做了鉴定,结果还真没法抵赖,确实是。”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报告是很久以前的了,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可以再去做一次求证。”
最后,她拿出一个封面磨损严重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这个当不了法律上的证据,但,我想你看看。”
顾承霄看着一样样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微微蹙起眉。
而温念卿已经开始讲故事。
从被摔向茶几,到盛安子公司新药发布后爸爸的所谓“自杀”,再到她遭遇的种种险情。
她不带任何臆断,只是平静地阐述着她视角里的一个又一个事实,那些血淋淋的细节,却让顾承霄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她的故事讲完,抬眸时,发现顾承霄一直盯着那个盒子看。
“盒子剩下的东西,我能看看吗?”
“可以。”温念卿递给他。
最上面那几张,是支票。
他指尖抚过支票上棱角分明的字迹,墨色早已干透,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顾承霄指尖发麻。
是他的字。
情绪在刹那间决堤,像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平日里压在眼底的冷静克制,尽数碎成了漫天纷飞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