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羽毛球网前。顾曦柚迫不及待地将一只球拍塞到谢皓辰手里，自己则握着另一只，小跑到网子的另一侧。他握拍的姿势竟出乎意料地标准。
“哥哥，我发球啦！”顾曦柚声音里带着雀跃，他努力想学记忆中那些高手的模样，来个潇洒的发球。
然而，他高估了这具六岁幼童身体的力量，小手用力一挥，那羽毛毽子却只是软绵绵地、有气无力地飞过网，划出一道又低又短的弧线。
小家伙脸上那副想要“一鸣惊人”的郑重表情，与这软趴趴的球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谢皓辰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球过来了，谢皓辰手腕轻轻一抬，精准地将球回了过去，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正好落在顾曦柚前方不远不近的位置。
“看我的！”顾曦柚琥珀色的大眼睛紧盯着空中的毽子，迈开小短腿积极跑动。
接球时，他因为个子矮，常常需要努力踮起脚尖，甚至小小地跳一下，那两个童子髻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的，像两只跳动的小团子。
雨过天青色的锦袍下摆翻飞，露出小巧的靴子，整个人灵动得像一只在春光里扑蝶的小猫。
“嘿！”
“哈！”
每打出一个球，他还会给自己配上音，小表情认真无比，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
阳光下，他白皙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运动染上了健康的红晕，像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谢皓辰发现，若是自己回球稍微用力些，或者角度刁钻些，小家伙为了接球，就得呼哧呼哧地后退老远，或是蹦跶得更加费力，那微微嘟起的小嘴和偶尔因为没接到球而露出的懊恼眼神，莫名让他觉得……有点不忍心。
于是，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开始“放水”。他收敛了力道，精准地控制着回球的轨迹，让每一个球都稳稳地、轻轻地飞到顾曦柚最容易接到的地方，甚至偶尔还会“失误”，故意将球打高一点，让小家伙可以跳起来“扣杀”，享受一下“得分”的喜悦。
果然，顾曦柚接球变得轻松多了，跑动也不再那么狼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清脆的笑声在校场上回荡：“哈哈，我又接到啦！”
不过，发球始终是顾曦柚的“难题”。几次下来，他发现无论自己多用力，那小胳膊挥出去，球还是软绵绵的。
他鼓了鼓腮帮子，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多吃点饭，好好锻炼手臂力气！’
到底年纪小，体力有限，蹦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顾曦柚就感觉手臂酸软，小腿也像灌了铅一样。
“哥哥…等…等一下…”他扶着膝盖，微微喘着气叫停了比赛。
此刻的顾曦柚，发髻有些松散，几缕柔软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红扑扑的脸颊边。
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此刻红得像最艳丽的苹果，热气腾腾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因为运动显得更加水润明亮，却也带上了一丝疲惫。他一边喘气，一边用手当扇子给自己红扑扑的小脸扇风，嘴里还嘟囔着：“好累呀…没力气了…”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刚撒完欢、累瘫了的小奶猫，又可怜又可爱。
谢皓辰放下球拍，走到网前，看着小家伙这副累坏了的模样，开口道：“休息一下吧。”
顾曦柚拖着有些疲软的小腿，慢悠悠地走到休息区，几乎是把自己“卸”在了宽大的座椅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皓辰见状，走到一旁摆放整齐的用具旁，动作自然地拿起一块洁净柔软的棉巾和一个盛着温水的青瓷水杯，转身递到顾曦柚面前。“擦擦汗，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谢谢哥哥！”顾曦柚仰起汗涔涔的小脸，甜甜一笑，像是浸了蜜糖。
他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擦拭着，额角、鼻尖的汗珠被拭去，露出更加光洁的肌肤，然后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喉间发出满足的轻叹。
谢皓辰在他旁边的座椅上坐下，目光投向眼前的运动场。
此时阳光正好，洒在宽阔的校场上，远处，有少年们在蹴鞠，彩绘的皮球在他们脚间、膝上灵活传递，衣袂翻飞，喝彩声阵阵；近一些的空地上，三两学子在踢毽子，羽毛毽子上下翻飞，划出彩色的弧线，伴随着清脆的笑语。
还有人在练习射箭，对着远处的箭靶凝神静气，引弓发力；更有些年纪稍小的孩童，在侍从的看护下，玩着投壶的游戏，偶尔投中，便引来一阵雀跃。
整个校场充满了少年的朝气与蓬勃的活力。
就在这片喧闹又和谐的背景下，顾曦柚放下水杯，像是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扭过头看着沉默的谢皓辰，一双桃花眼里充满了期待：“哥哥，昨天给你的话本子有没有看啊？”
谢皓辰闻言，心头微动。他昨日只是将那本话本子放在了书架上，因着昨天阅读的《史记》篇章尚未研读完毕，便未曾翻阅。
此刻面对小家伙亮晶晶的、满是期盼的眼神，那句“没看”在唇边转了一圈，终究是咽了回去。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眸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看了，”谢皓辰面色如常地回答，语气带着一丝恰当的肯定，“挺有趣的。”
果然，顾曦柚的小脸上瞬间绽开更加灿烂的笑容，像是得到了最高的褒奖：“好看吧？我珍藏的话本子绝对经典！”
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随即那点得意又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倏地黯淡下去，长长的睫毛垂落，覆盖住眼中的神采。
他低下头，露出那个扎着童子髻、毛茸茸的可爱发顶，声音也闷闷的：“可惜，我要是能买到续集，就可以跟你一起看了……”那小小的肩膀微微耷拉着，仿佛承载了天大的遗憾。
谢皓辰看着他这副瞬间从云端跌落的小模样，心头莫名一软，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伸出了手，轻轻放在那毛茸茸的头顶上，掌心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他动作有些生涩却尽量放柔地摸了摸。
“别伤心了，”他开口道，声音比刚才更温和了几分，“明天我给你带一本续集过来。”反正他东宫的书房里，这类书籍已经被她的母后下令搜罗齐全了，找出这个系列的后续几卷，不是很容易吗？
话音未落，顾曦柚猛地抬起头来！
方才的沮丧和失落瞬间被一扫而空，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那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里面像是瞬间落入了星辰，闪烁着难以置信和极度兴奋的光芒，小嘴微张，脸颊因为激动而更加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小苹果。
“真的吗？哥哥你有最近系列的话本子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雀跃的颤音，小手甚至不自觉地抓住了谢皓辰的衣袖，轻轻摇晃着，生怕自己听错了。
谢皓辰看着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那副又惊又喜、全然依赖的小表情，终于忍不住，唇角彻底弯了起来，露出一抹清晰的笑意。
这笑容冲淡了他平日里的沉稳，显露出属于七岁少年的几分明朗，虽然年纪尚小，但那精致的五官舒展开来，已能窥见日后清俊非凡的轮廓，尤其是那双含着浅笑和些许无奈纵容的眼眸，格外明亮动人。
“真的，”他肯定地点点头，笑容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明天就给你带过来。”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放学的钟声悠扬地响起，回荡在学堂上空。
学子们纷纷收拾书囊，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朝着学堂门口走去。
顾曦柚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箱，仰着小脸对着一旁的谢皓辰笑道：“哥哥，我们走吧！”
谢皓辰微微一顿，没想到少年居然想和他一起走，于是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朝着门口走去。
东宫的大太监伸长脖子张望着，一眼就瞧见了自家那位向来清冷独行的小太子，竟然跟着一个粉雕玉琢、梳着童子髻的小娃娃一起走出来
他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心里瞬间翻江倒海：哎呦喂！太子殿下这才刚入学就交到朋友了，回去可得赶紧禀报给皇后娘娘，娘娘知道了太子交了朋友，不知该多高兴呢！
另一边，秋霞也是满脸错愕。她家小公子怎么和太子殿下走到了一处？瞧着自家公子那笑得见牙不见眼、毫无防备的模样，秋霞心里又是欣慰，又隐隐有些担忧。太子身份尊贵，性情据说也有些孤高，小公子这般……会不会唐突了？
顾曦柚可没想那么多，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秋霞，兴奋地朝她挥舞着小胳膊：“秋霞姐姐！我在这里！”
他随即想起最重要的事，赶紧扭回头，不忘再次提醒谢皓辰。
大眼睛里满是殷切的期待：“哥哥，明天见！记得带话本子哦！”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是进行一个郑重的交换，“我明天再给你带好吃的点心！”
小家伙说完，也不等谢皓辰回应，便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蹦蹦跳跳地朝着秋霞跑去，那两个随着他跑动一颠一颠的童子髻，在夕阳余晖下格外可爱。
谢皓辰看着他那活力四射的小小背影，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声甜脆的“哥哥”和关于话本子、点心的叮嘱。
终是没忍住，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其实他素来不喜甜腻之物，但……若是这小家伙给的，或许，他可以勉强试着接受。
直到顾曦柚的马车辘辘驶远，消失在街角，谢皓辰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敛去了唇边那抹微不可察的柔和。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辆装饰低调却难掩皇家威仪的马车，小小的背影重新恢复了属于太子殿下的疏离与端凝。
太监连忙上前，恭敬地撩开车帘让谢皓辰上了马车。
马车内，谢皓辰端坐，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盼的眼眸，以及那软绵绵却努力想要打出气势的羽毛毽子……
他轻笑，真是，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小家伙了。
回到皇宫之后，谢皓辰照例给皇上皇后问安过后，就急匆匆地回到东宫的书房里，站在书架上寻找今天顾曦柚口中所说的话本子的续集。
凤鸾宫内，皇后听着随行太监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刚才在学堂门口看见的场景。
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两个小娃娃并肩而行的画面。自家儿子那清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如今竟肯让人亲近，还允诺带话本子，已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那顾家小公子，当真如你所说，玉雪可爱，灵动非凡？”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千真万确啊娘娘！”大太监躬身，脸上堆满了笑，“老奴在宫中也算见多了各家的公子千金，像那位顾家小公子这般模样精致、性情活泼的，实属罕见。
尤其是那双诱人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太子殿下对他，似乎也格外有耐心些。”
皇后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思绪飘回了七年前。
那时，她听闻闺中密友顾夫人顺利生产，便立刻摆驾顾府探望。在内室，她第一次见到了顾曦柚。
那小小的人儿被裹在柔软的锦缎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又透着一层新生儿特有的淡淡红晕，吹弹可破。
他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鼻子挺翘，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像初绽的花瓣。
许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纯净得像最上等的蜜糖，不染一丝尘埃。
他好奇地“望”着皇后，没有哭闹，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意识的、甜甜的笑，嘴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一刻，皇后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她小心翼翼地从顾夫人手中接过那个柔软的、带着奶香的小团子，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小家伙在她怀里格外安分，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偶尔发出几声咿咿呀呀的婴语，可爱得让人舍不得撒手。
她抱着小家伙，与顾夫人闲话家常。两人许久未见，聊得越发投机，从产后调理聊到家中趣事，又从育儿经聊到了孩子们的未来。看着怀中乖巧漂亮的“小团子”，再想到宫里那个虽然早慧却过于沉静的儿子。
皇后心中一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顾夫人说：“妹妹，你看你家柚儿这般招人疼，不如给我家辰儿做媳妇儿算了！咱们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没想到顾夫人当场便笑着应承下来：“姐姐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若能得太子殿下为婿，是我们柚儿的福气！”
两人越说越觉得此事甚好，趁着兴致正浓，顾夫人当即命人取来笔墨红笺，皇后亲笔写下婚书，两人郑重地按下指印，这门娃娃亲就算定下了。
那纸婚书，至今还被皇后珍重地收在寝殿的密匣之中。
当时想着，等两个孩子都大一些，再告知他们此事，以免年幼懵懂，相处起来尴尬。如今看来，这俩孩子倒是自己先凑到了一处，倒是省了她们一番安排。
“看来，本宫与顾夫人这步棋，倒是走对了。”皇后轻声自语，眼中满是欣慰，“让他们从小相处，培养感情，总好过成年后骤然相对来得自然。”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
谢皓辰对母后心中的盘算一无所知。他正站在高大的书架前，目光仔细地扫过一排排书脊。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顾曦柚今日看的那本话本子的后续几卷。
他抽出其中一本，看了看封面，确认无误，这才小心地将其放入自己的书箱之中，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研墨润笔，开始完成今日的功课。
窗外月色渐明，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平日的清冷似乎被冲淡了几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暗示着小太子此刻的心情，颇为不错。
他只是在期待明日能看到那双眼眸因为得到话本子而绽放出更亮的光彩，
却不知，那纸早已写下的婚约，正悄然为这份初见的情谊，铺就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未来之路。
只不过，谢皓辰这时候也不会想到，因为皇后没有早早就跟他说他和顾曦柚其实是有婚约的事情，让他以后陷入了诸多苦恼之中。之后还经常埋怨皇后为什么当时不早点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