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广州城的屋檐,上官孤云站在街角,右手按在缠了布条的剑柄上。他刚从客栈出来,准备去南门老义庄查探血煞门的动静。街道空荡,只有远处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他低头走了几步,脚步轻而稳。黑衣短打贴着身子,袖子里藏着寒霜剑,腰间的孤云剑被布裹得严实,一点反光都没有。他知道现在不能出声,也不能停留。敌人在暗处,自己必须比影子还安静。
就在他转过西市街口时,一道声音突然划破夜色。
“云哥哥!”
那声音又细又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喊过来的,带着喘气和哭腔。上官孤云脚步一滞,眉头微皱,却没有立刻回头。他的耳朵动了动,听清了那个脚步声——不是追兵,不是埋伏,是赤脚踩在石板路上的啪嗒声,不稳,断断续续,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慢慢侧头,眼角扫向后方。
一个穿着灰布裙的小姑娘正朝他跑来。她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脚踝处有一圈发黑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顺着小腿往下流。她手里攥着一根木簪,整个人摇晃着往前冲,嘴里还在喊:“云哥哥……等等我……”
是根露兰。
上官孤云眼神一闪。他记得这丫头,三百里外的那个小村庄,她跪在泥地里求他给钱安葬爷爷。他给了银子,没想过再见。可这丫头居然一路跟到了广州。
她跑得太急,被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地上,膝盖磕出血来。但她马上用手撑地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云哥哥!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上官孤云站着没动。
他知道现在不该停下。老义庄那边还有事要查,血煞门的人随时可能动手。他身上背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赵婉儿、欧阳青青、西方玉她们的安危。可这个丫头……她明明什么都不会,连武功都没练过,却能从北边一路走到南边,穿州过府,躲马匪,避官差,就为了找他?
她跑到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终于站不住了,扶着墙大口喘气。她的嘴唇发白,额头全是汗,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找了你好几天……”她声音发抖,“每天守在城门口,问每一个穿白衣服的公子……有人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你还活着……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海……你还记得吗?”
上官孤云看着她。
他当然记得。那天她跪在地上,眼泪掉进土里,说她爷爷临死前想看大海,可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山沟。他随口说了句“等你安葬完爷爷,我带你去”,没想到她当了真。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根露兰见他没走,胆子大了些,又往前挪了几步,腿一软差点跪下,硬是撑住了。
“你别去老义庄……”她突然说,“我昨天去了那里……看见有人抬棺材……里面……里面有活人……他们在哭……”
上官孤云目光一凝。
“你怎么知道是活人?”
“我听见了……”她咬着嘴唇,“有个小孩在叫娘……可他们把他的嘴用布塞住了……我还看见一个穿红袍的人往棺材里倒东西……地上冒烟……像火烧骨头的味道……”
上官孤云手指微微收紧。
这和他在客栈听到的消息对上了。血煞门确实在广州重建据点,而且已经开始炼制尸傀。但这些事,一个普通小姑娘是怎么查到的?
“你为什么不报官?”他问。
“我报了!”根露兰急了,“我去衙门说了三次,他们把我赶出来,还说再闹就把我关起来……后来我就不敢去了……我就守在街上,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是英雄,你会救人的,对不对?”
她说到最后,声音都哑了。
上官孤云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是什么英雄。”
“你是!”她猛地抬头,“在我心里你就是!别人可以不管,但你不会!你连给我一个铜板的人都做得到,怎么会看着别人被装进棺材里不管!”
上官孤云没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确实管不了所有人,但他从来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而不插手。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活到现在的原因。
他缓缓抬起手,解下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膏和一块干净的布。
“先把脚包上。”他说,“你这样走不了路。”
根露兰愣住,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没接药,反而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抵在地上。
“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她大声说,“我不怕死!我可以帮你盯梢,可以送信,可以做饭洗衣……只要你让我跟着你……我不想再一个人找了……我真的……真的好累……”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话都说不完整。
上官孤云看着她,很久没有动。
然后他蹲下来,把药瓶塞进她手里。
“把伤处理好。”他说,“然后回桥洞去睡一觉。”
“那你呢?”她抬头问。
“我去看看你说的地方。”
“我也要去!”
“你去了会死。”他语气平静,“我不需要一个拖累。”
根露兰脸色一下子白了。
“我不是拖累……我……我能……”
“你能什么?”他打断她,“你能打架?能运功?能在刀口下逃生?你能做的,只是让自己活下来。这就够了。”
她说不出话了。
上官孤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你要是真想报恩,就好好活着。”他说,“别再跟着我。这不是你该来的世界。”
说完,他转身就走。
根露兰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灰土里。她想喊,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黑色的身影融进夜色里,像一滴墨掉进水里,再也分不清。
就在他快要拐过街角时,她忽然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上官孤云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风吹起他的衣角。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
“根露兰。”
三个字,说得平平淡淡,却让她整个人晃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呜咽。
上官孤云继续往前走,身影消失在街角。
她一个人站在原地,脚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手里紧紧抱着那瓶药,像是抱着最后一点温度。
远处传来狗叫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看见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抬着一口小棺材从巷子里走出来。棺材很轻,晃晃悠悠的,里面传来轻微的抓挠声。
她盯着那口棺材,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手伸进怀里,摸到了一根银簪——那是上官孤云当初给她的葬礼钱里夹着的东西,她一直没舍得用。
她拔出银簪,握在手里,朝着那群人走去。
她的脚步很慢,但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