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一凉,上官孤云的身影刚拐进南街口的窄巷,墙角的黑影也跟着动了。
那人贴着墙根往前挪了几步,兜帽下的脸在月光漏下来的一瞬露了出来。眉骨高,眼窝深,嘴角往下压着,像是天生就带着一股狠劲。他抬手把帽子拉低,只留一双眼睛盯着前方。
这条巷子两边都是老屋,墙皮剥落,门板歪斜,平日里连野狗都不愿多待。可今夜,这人却站得稳稳的,脚跟没动一下。
他叫包国忠。
半年前在广州城外那一剑,剑上有毒,就是他下的。毒剑淬了七种蛇毒,专破护体真气。他本以为上官孤云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人不仅活了下来,还一路杀回江湖,把血煞门搅得天翻地覆。
现在他又回来了。
包国忠眯起眼,看着那道月白长衫的背影渐渐远去。手指慢慢滑到腰间,摸到了匕首的柄。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大人。”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咱们不现在动手?”
另一个身影从墙后闪出来,披着灰布斗篷,手里握着一把短刀。他是包国忠的亲信,姓李,跟了他八年,杀人从不出声。
包国忠没回头,只淡淡说:“他刚从医馆出来。”
“所以才该趁他心软的时候下手啊。”李压低声音,“这种男人,见了旧人总会分神。我听说那医女救过他命,两人说话那么久,肯定动了情。”
包国忠冷笑了一声:“你懂什么情?上官孤云那种人,越是动情,越危险。你以为他现在走得很慢是因为伤痛?那是他在听。”
“听什么?”
“听风,听脚步,听有没有人在盯他。”
李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地上看。巷子太黑,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缩成一团。
“他耳朵比狗都灵。”包国忠收回目光,“上次在福州,三个杀手埋伏在房梁上,连呼吸都屏住了,结果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就把人钉在墙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听见了心跳?”
“因为他知道,没人能真的静止。”包国忠说着,抬脚踩了踩地面,“活人就有动静。哪怕是一根头发掉下来,也会带起一丝气流。傲世神功练到第三重,五感通玄。你现在要是敢往前走一步,他立马就能察觉。”
李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半步。
两人沉默下来。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四点。一只老鼠从墙缝里钻出来,沿着墙根飞快跑过,尾巴扫过包国忠的靴面。
他眉头一皱,抬脚踢出一颗石子。石子砸在墙上,“啪”地炸开,老鼠吓得窜进排水沟不见了。
“烦。”他低声骂了一句。
李不敢接话。
包国忠盯着上官孤云消失的方向,眼神越来越沉。“他今晚是冲着南门老义庄去的吧?”
“应该是。刚才有兄弟来报,说有人在义庄附近抬棺材,里面还有小孩哭声。根露兰也去过那里,被官差赶出来了。”
“那个小丫头?”包国忠嘴角扯了扯,“还真是阴魂不散。三百里追过来,就为了报个信?天真。”
“要不要顺手把她做了?省得她再坏事。”
“不用。”包国忠摇头,“她现在对上官孤云来说,只是个提醒。杀了她,反而让他警觉。等他进了义庄,自顾不暇的时候,再收拾她也不迟。”
“那上官孤云呢?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包国忠终于转过头,看了手下一眼。“你觉得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当然是杀了他。”
“错。”包国忠声音低下去,“我想让他活着。”
李一怔。
“我要他活着,亲眼看着自己救的人一个个死掉。我要他以为自己在救人,其实每一步都在往坑里跳。等他发现真相时,已经晚了。”
“您的意思是……继续放他查?”
“查,让他查。”包国忠冷笑,“血煞门那些余党,本来就是我安排的棋子。他们搞出来的尸傀、活祭、引魂咒,全是为了引他来广州。现在他来了,正好。”
“可万一他查到您头上……”
“不会。”包国忠打断他,“没人知道影杀阁和血煞门有关系。也没人知道,当初那一剑,是我奉了谁的命令下的。”
李闭嘴了。
他知道不能再问。
过了几秒,包国忠才又开口:“传令下去,两组人轮换跟踪。别靠太近,别让他察觉。等他进入义庄,你们就撤回来,在西市货栈集合。”
“您不去?”
“我去别的地方。”包国忠拍了拍他的肩,“你记住,真正的猎人,从来不在猎物面前露脸。”
说完,他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脚步轻得像猫。
李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被云盖住了,整条街像是泡在墨水里。
他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一道疤,是半年前执行任务时留下的。那次他差点死在上官孤云剑下,靠着装死才逃出来。
现在又要面对这个人。
他咬了咬牙,低声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割断他的喉咙。”
然后他也走了,脚步比刚才快了许多。
巷子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吱呀”声,还有墙角一堆腐烂的菜叶在缓慢塌陷。
忽然,巷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人影走进来,穿着灰色短打,背着药箱,走路有点跛。是附近巡夜的大夫,每晚这个时候都会经过这里。
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地上有一块石头,明显不是原来就在那儿的。旁边还有个脚印,很深,像是有人用力踩过。
他蹲下看了看,没多想,捡起石头扔进排水沟。
然后继续往前走。
十步之后,他背后那堵墙上,一道极细的划痕慢慢渗出血丝。那是匕首留下的痕迹,刚刚有人靠在那里,袖子里藏着武器。
血顺着砖缝流下来,滴在一块青苔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大夫没听见。
他已经转出了巷子。
而此时,距离此处三条街外的一间废弃货栈里,包国忠正站在一张木桌前。
桌上摊着一幅广州城的地图,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点:南门老义庄、邱氏医馆、西市客栈、城楼东侧箭塔。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城楼”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叉。
“明天这个时候,”他低声说,“上官孤云就会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一个黑衣人推门进来,单膝跪地。“大人,南门方向传来消息,义庄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活人已经放进棺材,就等子时开坛。”
“好。”包国忠点头,“通知颜山进,按计划行事。但记住,别让他碰上官孤云一根手指。”
“为什么?您不是说要让他出手吗?”
“他是诱饵,不是猎手。”包国忠眼神冷了下来,“我要上官孤云亲手打开那口棺材,亲眼看到里面的东西。那一刻,他的心才会真正乱。”
黑衣人不再多问,低头退出去。
包国忠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从医馆到义庄的路线。
“你救得了今天的人,救得了明天的吗?”他喃喃道,“你救得了所有人吗?”
他笑了。
笑得很轻,也很冷。
然后他吹灭油灯,整个货栈陷入黑暗。
而在城南另一条街上,上官孤云正停在一盏灯笼下。
他抬头看了看牌匾:南门街,距老义庄还有半里。
他摸了摸肋下的伤口。
那里不再疼了,但皮肤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像是一根线被人悄悄拉紧。
他没在意。
他迈步往前走。
风吹起他的衣角,剑穗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