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声远了,根露兰从门后闪出来。她没走正街,贴着墙根往西市后街摸去。邱倩妈给的小瓶子在怀里贴着胸口,她时不时伸手按一下,确认还在。
她记得医馆门口那条路有三道裂缝,现在绕到第五条巷子口,抬头看天。日头刚过中线,影子短得几乎踩在脚底。她蹲下身,在墙角蹭掉鞋上的泥,又把头发重新扎紧。
前面就是茶棚,塌了一半顶,剩下几片瓦还挂在梁上。她踩着断凳爬上去,伏在屋脊后面。底下街道不宽,两边是米行、药铺、杂货摊。平日这时候冷冷清清,今天却挤满了人。
她眯眼细看。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走出米行,手里拎着空袋子,脸上带着笑。那笑不对劲,嘴角扯得太高,眼睛却是空的。他站着不动,像是在等人说话。旁边掌柜低头算账,眼皮都没抬。
又有人进去买药。那妇人走路很慢,每一步都像量过的。她递出铜钱,掌柜递回一个小纸包。她接过去就往嘴里倒,也不拆开。根露兰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药丸,是灰白色的粉末。
她摸了摸怀里的瓶子。清心散能防迷魂散,可这些人已经中了,连自己被控制都不知道。
她盯住刚才那个灰衣男人。他站在街口,忽然转身朝井的方向走。根露兰立刻滑下屋顶,跳进隔壁院子。她翻过矮墙,绕到另一条巷子,提前等在拐角。
那人走近了。脚步还是机械的,但速度比刚才快了些。根露兰数着他迈了几步——七步一停,然后继续。她记住了这个节奏。
她跟出去三丈远,借着挑担的小贩和晾衣绳遮挡身形。前方人流变少,她放慢脚步,缩进一家关着门的铁匠铺屋檐下。那人走到巷口,忽然停下。
根露兰屏住呼吸。
那人缓缓回头。
她立刻蹲下,滚进旁边堆柴火的角落。柴堆高过人头,她缩在最里面,脸贴着地面。鼻子里全是干草和木屑的味道。
脚步声没动。
她不敢抬头,只从缝隙里往外看。一双破旧的布鞋停在两丈外,站了足足十几息才转回去。
脚步重新响起,渐渐远了。
她松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她抬手擦了一把,发现指尖发抖。她咬了下嘴唇,让自己清醒。
那人走的是西市后街方向,正是昨天井口的位置。她不能跟太近,也不能丢。她等了一会儿,才从柴堆后爬出来。
她没直接追,先绕到另一边的屋顶。这里地势高,能看到整条街。她趴下身子,盯着那人的背影。
他走到井边,左右看看,弯腰掀开一块石板。下面露出一段台阶,通向黑暗。他走下去,石板自动合上。
根露兰趴在瓦上,心跳加快。
她知道不能下去。一个人进那种地方,九死一生。但她必须弄清楚里面有什么。
她退回小巷,找了个隐蔽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打开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清凉钻进鼻子,脑子立刻清楚了。她又把瓶子塞好,贴身收着。
她开始等。
半个时辰后,井口那边传来动静。石板移开,又一个人下来了。这人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刀,走路很稳。他进了地道,石板再次合上。
根露兰记住了这个人。
又过了会儿,第三个、第四个……总共五个人先后进入。他们穿着不同,有的像商贩,有的像脚夫,但动作都一样僵硬。
她忽然发现一件事:这些人进去了,却没有一个出来。
她不能再等了。她站起来,轻手轻脚靠近井口。她躲在墙后,探头看了一眼。
石板严丝合缝盖着,看不出痕迹。她蹲下身,伸手摸边缘。手指碰到一丝湿气,还有轻微震动,像是地下有风在吹。
她想起邱倩妈说的祭灰。混合尸油和朱砂的东西,能激活毒,还能控制人心。
这些人就是被控制的。
她必须告诉上官孤云。
可她不能现在回去。客栈离这里太远,她一来一回,里面的人可能早就转移了。而且她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埋伏在路上。
她得想办法留下记号。
她摸遍全身,只有身上这条灰布裙和一根木簪。她拔下簪子,在井旁的墙上划了个箭头,指向井口。又在地上用碎石摆了个“x”。
做完这些,她退到远处观察。如果有人来看,一眼就能注意到。
她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街对面有个孩子。七八岁模样,蹲在门口玩石子。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清亮。
根露兰心头一动。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小孩摇头不答。
“你看到有人进那口井吗?”
小孩点点头。
“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小孩伸出手,五根手指张开,然后慢慢收拢,最后握成拳。
意思是五个进去,一个都没出来。
根露兰明白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想给他点钱。她翻口袋,只有一枚铜钱。她放在孩子手心,孩子看了看,忽然把钱扔了。
根露兰愣住。
孩子指着井,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
她是哑巴。
根露兰心里发紧。这孩子每天坐在这里,一定看到了很多事。她想再问点什么,孩子却转身跑进屋里,“砰”地关上门。
她站起身,决定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沿着街走,发现几家原本关门的铺子现在开了。杂货店、面馆、当铺……生意都莫名其妙好了起来。进出的人大多神情呆滞,买完东西就走,不说一句话。
她在一家面馆门口停下。门口挂着的布帘是新的,颜色鲜亮。她记得昨天经过时,帘子还是破的,上面有烧焦的洞。
她掀开帘子一角,往里看。
堂内坐了五六个人,都在吃面。但他们吃得极慢,一口下去要嚼十几下。有人碗里明明没有汤,却做出喝汤的动作。
更奇怪的是,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今日特供:安神面”,下面画了个碗,碗上有烟飘出来。
她认得那个符号。和密道里鬼剑门的标记很像,只是改了形状。
她悄悄退出来。
她开始怀疑,不只是井下有问题,整个西市后街都被渗透了。
她得尽快把消息送出去。
她转身往回走,准备绕路去客栈。刚走出两步,听见身后有响动。
她回头。
井口的石板正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