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忘忧如同鬼魅般潜回落云峰的石屋,身上还带着暗室中沾染的淡淡阴寒药气。她迅速换下夜行衣物,将其藏于床底暗格,又点燃一截劣质的安神香,试图驱散那丝不寻常的气息。刚刚坐定,调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屋外便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忘忧!出来!”一声冷硬的呼喝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该来的,终究来了。林风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反应极其迅速。
忘忧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布裙,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惊慌和茫然,推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四名身着玄色铁甲、气息冷峻的戒律堂执法弟子,为首一人面色冷硬,目光如电,正是戒律堂的执事弟子,赵铁。
“赵师兄?这是……”忘忧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赵铁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全身,冷声道:“奉戒律堂长老之命,带你去戒律堂问话!跟我们走一趟吧!”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问话?不知……不知所为何事?”忘忧后退半步,脸上血色褪尽,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到了自然知晓!休要多问!”赵铁不耐地挥手,两名执法弟子立刻上前,一左一“请”,实则半押送地带着忘忧向主峰戒律堂方向走去。
沿途,不少早起的弟子被惊动,纷纷投来惊疑、好奇的目光,低声议论着。忘忧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将一个骤然面临宗门执法、惶恐不安的外门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平静。
戒律堂位于主峰一侧,建筑森严,黑瓦白墙,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大堂之内,光线晦暗,气氛凝重。戒律堂首席长老雷震,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金丹后期修士,端坐于上首主位,不怒自威。下首两侧,还坐着几位面色严肃的长老,其中包括曾给忘忧上过课的赵长老,以及一位面色白皙、眼神深邃、掌管宗门阵法的阵堂长老,玄玑真人。林风赫然站在堂下,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眼神怨毒地盯着走进来的忘忧。
“弟子忘忧,带到!”赵铁躬身禀报。
雷震长老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光,瞬间落在忘忧身上,金丹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笼罩整个大堂。若是寻常炼气弟子,此刻早已腿软跪地。
忘忧身体晃了晃,脸色更白,强撑着行了一礼,声音细若蚊蚋:“弟子……弟子忘忧,拜见各位长老。”
“忘忧!”雷震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核心弟子林风指控你,昨夜潜入其居所,窃取机密,并出手偷袭于他!你可认罪?!”
林风立刻抢前一步,指着忘忧,悲愤交加地喊道:“长老明鉴!昨夜弟子正在密室研习阵法,此女不知用何种妖法潜入,被弟子发现后,竟悍然出手,将弟子打伤!她定然是外界派来的奸细,图谋不轨!请长老为弟子做主!”他演技精湛,将一个受害者的委屈和愤怒表现得恰到好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忘忧身上,带着审视与怀疑。
忘忧抬起头,眼中含泪,满是委屈和难以置信,看向林风:“林师兄……你……你为何要诬陷于我?我昨夜一直在房中修炼,从未离开过落云峰啊!师兄说的什么密室……什么偷袭……弟子全然不知!”她声音带着哭腔,却条理清晰。
“狡辩!”林风怒道,“若非你做贼心虚,为何我密室中会残留你的气息?!你又如何解释我身上的伤势?!”
“气息?”忘忧露出茫然之色,“弟子资质低微,气息微弱,如何能残留?至于师兄的伤势……弟子区区炼气初期,如何能伤到筑基期的师兄?这……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她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点出了其中最不合逻辑的一点。
堂上几位长老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疑虑。确实,炼气初期伤到筑基中期,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赵长老轻咳一声,开口道:“忘忧,林风指控事关重大。你昨夜可有人证?”
忘忧低下头,小声道:“回长老,弟子独自居住,并……并无人证。但弟子确实未曾离开。”她显得孤立无援,却咬死不认。
林风冷笑:“无人证?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就在这时,忘忧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光怯怯地看向阵堂长老玄玑真人,小声道:“玄玑长老……弟子……弟子虽不知林师兄所言何事,但弟子前几日在藏经阁翻阅杂书时,曾在一本残破的《地脉杂谈》中,看到一种名为‘阴蚀阵’的偏门阵法记载,据说此阵极其阴毒,能汇聚地底阴脉之气,侵蚀灵阵根基,且布阵痕迹极淡,难以察觉……弟子当时只觉得稀奇,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这番话,看似与当前指控毫无关联,如同吓坏了之后的胡言乱语。然而,“阴蚀阵”、“侵蚀灵阵根基”这几个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玄玑真人!
玄玑真人一直微阖的双目猛地睁开,精光爆射!他掌管宗门大阵,最近正为护山大阵几处节点灵力莫名流失而暗自忧心,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忘忧的话,无疑提供了一个极其关键的方向!
“你说什么?阴蚀阵?哪本《地脉杂谈》?快说!”玄玑真人声音急促,再也保持不住平静。
忘忧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描述了一下那本“残破古籍”的模糊特征(自然是她杜撰的),最后怯生生地补充道:“弟子……弟子只是偶然看到,觉得那阵法描述,似乎……似乎与蕴灵谷附近的地脉走向有些隐隐相合……弟子胡言乱语,长老恕罪!”
“蕴灵谷?!”玄玑真人霍然起身!那是护山大阵的关键阵眼之一!他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林风!林风是核心弟子,有权限接触阵法外围,若他暗中布下阴蚀阵……
林风被玄玑真人看得头皮发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强作镇定道:“长老休听她胡言!她这是转移视线!”
然而,玄玑真人已不再听他辩解,对雷震长老拱手道:“雷长老!此事关乎宗门大阵安危,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彻查翠竹苑及蕴灵谷周边!”
雷震长老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着脸点头:“准!赵铁,你带人立刻陪同玄玑长老前去查验!忘忧,林风,你二人暂押偏殿,没有本座命令,不得离开!”
局势瞬间逆转!调查的重点,从忘忧是否偷袭,转向了林风是否暗中破坏宗门大阵!这远比弟子私斗要严重千百倍!
忘忧被带往偏殿时,与林风擦肩而过。林风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完全不明白,这个看似弱小的外门弟子,如何能三言两语就将祸水引到了如此致命的方向上!
忘忧则低眉顺眼,心中冷笑。她之前夜探蕴灵谷和翠竹苑,早已发现了阴蚀阵的细微痕迹,此刻不过是借机抛出,将祸水东引。至于那本《地脉杂谈》,自然是子虚乌有,但谁又会去深究一个“吓坏了”的弟子的话是出自哪本杂书呢?
坐在偏殿冰冷的石凳上,忘忧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第一回合的较量,她险胜。但她也彻底暴露在了幽冥教的视线中,接下来的报复,必将更加猛烈。而宗门高层,对她这个“悟性奇特”却又卷入如此漩涡的弟子,态度也必将更加复杂。
她轻轻揉了揉眉心,那股熟悉的、深入灵魂的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在这仙门纷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深宫倾轧的影子。只是,这一次的棋盘更大,对手也更加强大。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