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荒原的风,裹挟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吹拂着幸存者们麻木的脸。两名伤势较轻的弟子,用临时制作的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玄玑真人。雷震长老则由另一名弟子搀扶着,他浑身焦黑,衣衫褴褛,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嘴角不断溢出黑血,但那双虎目依旧圆睁,死死盯着前方青岚宗的方向,仿佛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强撑着没有倒下。其余几名弟子,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神情悲戚,沉默地护卫在两侧。
忘忧走在队伍末尾,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纸。她体内的伤势极重,经脉多处撕裂,灵力近乎枯竭,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怀中的那枚幽光令牌,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冰冷地贴着她的胸口,提醒着这场惨烈胜利的代价。灵魂深处那股永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前方担架上生死不知的玄玑真人,看着强撑着的雷震长老,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压在心口。又是这样……总有人为她,或为所谓的“大局”牺牲。
“主人,您还好吗?”小光球在她意识中微弱地闪烁着,充满担忧。
“死不了。”忘忧在心中淡淡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抬起眼,望向远处那隐约可见的、笼罩在云雾中的青岚山门。那里,是暂时的安全区,却也可能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艰难跋涉,伤痕累累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青岚宗的山门。守山弟子早已接到传讯,见到这支凄惨的队伍,尤其是看到担架上的玄玑真人和重伤的雷震长老,无不骇然变色,立刻开启禁制,同时有人飞奔入内禀报。
片刻后,数道流光自主峰疾驰而来,为首者正是宗主青玄真人。他面色凝重,目光扫过队伍,在看到玄玑和雷震的伤势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芒,周身气息一阵波动,显示出内心的震怒。但他很快压制下去,沉声吩咐:“速抬玄玑长老和雷震长老去丹鼎堂,请孙长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其余受伤弟子,一并送去疗伤!”
“是!”几名丹鼎堂执事弟子连忙上前,接过担架,搀扶着重伤者,匆匆离去。
青玄真人的目光最后落在忘忧身上。她虽然看起来伤势不轻,但至少意识清醒,独自站立。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染血的衣袍,最终落在她下意识护着的胸口位置。
“忘忧,”青玄真人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随我来。”
忘忧微微颔首,默默跟在他身后,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宗门最高权力的青云殿。沿途遇到的弟子,纷纷避让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好奇而敬畏地瞟向忘忧。陨星荒原一战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虽然细节不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支精锐小队遭遇了元婴老祖的恐怖袭击,损失惨重,而这位入门不久、却屡创奇迹的忘忧师姐,似乎是唯一一个还能站着回来的关键人物。
青云殿偏殿,禁制开启,隔绝内外。
“发生了什么?详细道来。”青玄真人背对着忘忧,望着窗外云海,声音低沉。
忘忧没有隐瞒,从如何利用规则感知发现幽影飞舟,到如何布置埋伏,再到幽泉使出现,以及最后幽冥老祖分神降临,玄玑真人和雷震长老如何舍身断后,自己如何趁机夺取令牌,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话语中透露出的凶险,却让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当听到玄玑燃烧金丹本源、雷震硬抗元婴一击时,青玄真人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当听到忘忧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敢反向冲击,夺取令牌时,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她。
“你做得很好。”青玄真人缓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若非你果断夺下令牌,玄玑和雷震的牺牲,价值便失了大半。”他伸出手,“令牌。”
忘忧从怀中取出那枚依旧散发着阴冷幽光的令牌,递了过去。令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诡异的符文,中心镶嵌着一颗不断蠕动的、仿佛有生命般的黑色晶石。
青玄真人接过令牌,神识沉入片刻,脸色愈发阴沉。“果然……幽冥教与黑煞宗、七情谷的结盟细节,以及初步约定的进攻我宗的时间和路线,都在其中。他们……是打算三个月后的‘玄阴日’,趁天地阴气最盛时,联手攻山。”
他收起令牌,目光再次落在忘忧身上,带着审视:“你此次立下大功,宗门铭记。你的伤势如何?”
“调息数日应无大碍。”忘忧答道。
青玄真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面对元婴分神,你是如何躲过那最后一击的?”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一个伪筑基修士,在元婴老祖锁定下的攻击中逃生,这简直匪夷所思。
忘忧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平静回答:“弟子当时已被老祖威压震伤,行动迟缓。能躲过那一击,全凭玄玑师叔和雷震师叔先后以命相阻,削弱了攻击,加之弟子身上这件百幻纱衣的隐匿之效,以及……或许是老祖分神降临时间有限,未尽全力。”她将功劳主要归于两位长老的牺牲和运气,淡化了自己的作用。
青玄真人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破绽,但忘忧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只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相信了,还是不再深究。
“你先回去好生修养。”青玄真人挥了挥手,“赏赐和后续安排,待你伤愈后再议。此事关系重大,暂时不要对外透露细节。”
“弟子明白。”忘忧躬身行礼,退出了偏殿。
当她回到自己在阵堂附近的居所时,苏婉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她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样子,眼圈顿时红了:“师姐!你……你没事吧?”她连忙上前搀扶。
“无妨,皮外伤。”忘忧任由她扶着走进屋内,感受到苏婉真切的关心,心中那冰冷的湖面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苏婉一边帮她清理伤口、换上干净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宗门内的传闻,说大家如何担心,如何敬佩她云云。忘忧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处理好伤口,服下苏婉带来的疗伤丹药后,忘忧便让她先去休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缓缓运转起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五行循环,开始疗伤。混元之气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来丝丝清凉的滋养,效果远比寻常丹药要好。
但身体的伤痛可以修复,灵魂的疲惫却如影随形。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玄玑真人挡在她身前时决绝的背影,雷震长老怒吼着冲向黑光时的画面……这些画面,与无数轮回记忆中类似的场景重叠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倦。
“为什么……总是要牺牲呢?”她无意识地在心中低语。
“为了完成任务呀,主人!”小光球立刻回答,“拯救青岚宗,拯救这一界的生灵,这是大功德!”
“功德……”忘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那是什么?可以抵消这无尽的轮回和牺牲带来的虚无吗?
她知道,暂时的平静只是假象。幽冥教联盟的威胁迫在眉睫,青岚宗必须尽快做出应对。而她这个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功臣”,必将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青玄真人最后的那个问题,那探究的目光,都说明宗门高层对她的“特殊性”已经有了更深的认知和忌惮。
她就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看似能激起涟漪,甚至改变水流的方向,但最终,却无法决定自己的归宿。
夜色渐深,忘忧沉浸在自己的疗伤和思绪中。然而,她并未察觉到,在远离她居所的青云殿深处,青玄真人正与几位心腹长老进行着一场绝密的商议。桌案上,摆放着那枚幽光令牌,以及一份关于忘忧自入门以来所有行为的、极其详细的卷宗。
“……此女,绝非凡俗。”一位长老沉声道,“其来历,其能力,皆是一个谜。如今更是牵扯到与元婴老祖的交锋……福祸难料啊。”
青玄真人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她……或许是我宗渡过此劫的关键,但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必须……牢牢掌控在手中。”
暗流,在表面的论功行赏和抚慰之下,已然开始汹涌。而忘忧的第三世轮回,也即将迎来最终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