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玄玑真人与雷震长老后的数日,青岚宗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两位长老的伤势稳定,宗门上下士气大振,对忘忧的感激与敬佩之情也达到了顶峰。她所居的小院门前,时常有弟子悄悄放下灵果或自制的安神香,虽不敢打扰,心意却真挚。苏婉更是几乎住在了这里,每日变着花样准备药膳,看向忘忧的眼神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崇拜与依赖。
忘忧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恢复。救治两位长老消耗巨大,她初步凝练的混元之气几乎散尽,修为也隐隐回落,需要重新积累。她每日除了运转功法,便是研读那部《五行混元真解》残篇,试图从中找到更快恢复乃至更进一步的方法。然而,真解深奥,即便以她的见识,进展也颇为缓慢。灵魂深处那股永恒的疲惫,在消耗过度后,显得愈发沉重。
这一日傍晚,她正对着一篇关于“五行化生,混元初辟”的晦涩经文凝神思索,院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并非苏婉的轻盈,而是带着一丝沉稳与肃杀。
“忘忧师侄,可在?”是雷震长老的声音,虽仍有些中气不足,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洪亮。
忘忧起身开门。只见雷震长老独自站在院中,一身崭新的玄色长老袍服,衬得他魁梧的身材更显威严,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他见到忘忧,目光复杂,感激、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雷师叔,您伤势未愈,怎亲自来了?”忘忧侧身让开。
雷震长老迈步进屋,目光扫过简朴却整洁的静室,最后落在案几上那枚古朴的玉简上,眼神微动,却并未多问。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忘忧,竟是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师叔这是何意?”忘忧微微侧身避开。
“这一礼,是谢你的救命之恩!”雷震长老直起身,虎目灼灼,“玄玑师兄与我都清楚,若非你以秘法相救,我二人早已魂飞魄散!此恩,重于泰山!”
忘忧平静道:“二位师叔是为护我而伤,弟子尽力施为,理所应当。”
雷震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好一个理所应当……忘忧,你于我青岚宗,恩同再造。宗主与几位核心长老商议,待玄玑师兄出关,将正式昭告宗门,擢升你为宗门客卿长老,地位与金丹长老等同,享宗门最高供奉!”
客卿长老?忘忧微微一怔。这待遇,对于一个名义上只是伪筑基的弟子而言,简直是破天荒。这既是天大的恩赏,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与青岚宗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弟子资历浅薄,修为低微,恐难当此重任。”她婉拒道。
“修为高低,已非衡量你贡献的标准。”雷震长老摆手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此事已定,你无需推辞。今日我来,除了道谢和告知此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压低了声音,布下一道隔音结界,神色变得无比严肃:“根据你夺回的那枚令牌中的信息,以及我们安插在外的暗探回报,幽冥教联盟之事,恐怕比预想的更糟。”
忘忧目光一凝,静待下文。
“黑煞宗与七情谷,已然暗中应允了幽冥教的盟约!”雷震长老声音沉重,“不仅如此,似乎还有几个较小的邪派也被拉拢。他们约定的总攻日期,正是三月后的玄阴日!届时,三大元婴势力联手,辅以众多爪牙,我青岚宗……危矣!”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忘忧心中仍是一沉。三个拥有元婴修士的宗门联手,这等力量,足以横扫云渺界大部分区域。青岚宗虽有青玄真人,但双拳难敌四手。
“宗主有何对策?”忘忧问道。
“宗主近日与几位闭关的太上长老紧急商议,欲启动护山大阵的最终形态——‘九转青岚弥天大阵’!”雷震长老道,“此阵乃开山祖师所留,威力无穷,但消耗亦是巨大,需九位金丹长老坐镇核心阵眼,辅以海量灵石,且……需一修为高深、精通阵道之人主持阵枢,方能发挥全力。原本玄玑师兄是最佳人选,可他如今……”他叹了口气。
忘忧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玄玑真人重伤,即便恢复,短期内也难堪重任。宗门内虽还有其他阵法师,但能主持这等大阵的,恐怕寥寥无几。
雷震长老看着她,目光灼热:“忘忧,你于阵法一道,见解独到,更身具异禀,能洞察能量本源。宗主之意,是希望你能参与大阵的最终调试与布防,甚至……在必要时,协助主持部分阵眼变化!”
这个担子,比客卿长老的名号更重!将关乎宗门存亡的大阵部分权责交予一个伪筑基弟子,这简直是疯狂的赌博!但也从侧面反映出,青岚宗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以及青玄真人对忘忧能力的某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或利用)。
忘忧沉默片刻。她深知其中风险,一旦大阵被破,主持阵眼者首当其冲,必死无疑。但她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拯救青岚宗,是她此行的任务。
“弟子……尽力而为。”她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平静地应承下来。
雷震长老似乎松了口气,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牵动伤口,让他咧了咧嘴):“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推辞!具体阵图与调度,过两日玄玑师兄情况再好些,会亲自与你商议。这几日,你好生休养,需要任何资源,尽管开口,宗门倾尽所有也会满足你!”
送走雷震长老,忘忧站在院中,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但她的心头却笼罩着厚厚的阴云。三大元婴,弥天大阵……这已不是简单的宗门争斗,而是一场可能席卷一界的浩劫前奏。而她,这个轮回的过客,似乎正被一步步推向风暴的最中心。
“主人,任务难度好像突然提高了好多啊……”小光球的声音带着担忧。
“意料之中。”忘忧在心中淡淡道。拯救,从来都不是易事。越是宏大的拯救,所需的代价往往也越大。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问题:完成十世任务,实现愿望之后,真的能回家吗?那个“家”,又是什么模样?为何想到它,心中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查的传讯符流光悄无声息地穿过结界,落入她手中。符文中蕴含的气息,让她目光微凝——是青玄真人!
神识沉入,里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子时三刻,青云殿后园。”
没有署名,没有缘由,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无比。
宗主深夜密召?所为何事?肯定与即将到来的大战有关,但为何要如此隐秘?忘忧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她隐隐感觉到,这次召见,恐怕不仅仅是交代阵法之事那么简单。
夜色渐深,忘忧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院,如同融入阴影的清风,向着主峰方向掠去。她没有动用遁光,仅凭对环境的完美融入和精妙的身法,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弟子。
青云殿后园,并非什么禁地,却格外幽静。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影洒下,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点。青玄真人负手立于一座小亭中,背对着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周身气息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若非肉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弟子忘忧,拜见宗主。”忘忧在亭外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青玄真人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喜怒。他没有让忘忧起身,而是静静打量着她,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忘忧,你于宗门,功勋卓着。本座……甚为感激。”
“弟子分内之事。”忘忧垂首应答。
“分内之事……”青玄真人重复了一句,语气莫名,“你可知,宗门存亡,系于一线?”
“弟子知晓。”
“那你可知,”青玄真人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你身上种种不凡,于宗门而言,是福是祸,亦是未知之数?”
忘忧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青玄真人:“弟子不知宗主何意。弟子只是青岚宗一普通弟子,偶得机缘,愿为宗门效死而已。”
“偶得机缘?效死?”青玄真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能于元婴老祖手下逃生,能以炼气之躯治愈金丹本源之伤,能洞察幽冥教核心机密……这等机缘,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他向前迈了一步,元婴期的威压虽未完全释放,却已让周围的空气凝滞:“本座不管你来历如何,有何隐秘。如今大敌当前,宗门需要你的力量。但本座也需要一个保证。”
“宗主需要何保证?”忘忧心中警惕到了极点,面上却不动声色。
青玄真人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剔透、内部却有一缕鲜红血丝流转的玉珠。那玉珠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既神圣,又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束缚感。
“此乃‘同心血契珠’。”青玄真人声音低沉,“以精血为引,立下契约。契约期间,你需真心实意辅佐宗门,不得有任何背叛之举。否则,契约反噬,神魂俱灭。”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忘忧:“你,可愿与宗门,立此血契?”
亭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月光清冷,竹影摇曳,仿佛都凝固了。忘忧看着那枚血契珠,灵魂深处那股疲惫感再次汹涌而来,带着一种深深的荒谬与悲凉。
拯救,终究还是与束缚画上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