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岩壁裂缝后涌出的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侵蚀万物生机、冻结灵魂本源的死寂之力。它所过之处,连地脉灵河那磅礴的生机之光都为之黯淡、凝固,仿佛时间与空间都在其面前失去了意义。这股力量,远超玄阴聚魄珠的阴邪,带着一种亘古、荒芜、令人绝望的气息,那是幽冥法则的本源显化,是此界阴面规则的极端凝聚。
忘忧的灵魂在这股寒意掠过的瞬间,并未战栗,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那千万世轮回积累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感,在这极致毁灭气息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了“嗤”的声响,并未熄灭,反而激起了深藏于灵魂最底层、几乎被遗忘的……本源悸动。
她不是此界之人。她的本质,远高于此界的规则。
“主人!这……这是什么?好可怕!规则……规则在崩坏!”小光球在她意识中尖啸,光芒乱颤。
忘忧没有回答。她的瞳孔深处,那抹永恒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苏醒的、俯瞰万古的淡漠与清明。面对那足以抹杀此界任何生灵的死寂气流,她不再试图调动那微薄的混元之气,而是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右手。
指尖,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法则波动。她只是对着那袭来的灰黑气流,对着裂缝后那双猩红的、代表着此界幽冥本源的魔瞳,轻轻一划。
动作轻柔,仿佛拂去眼前的尘埃。
然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划,异变陡生!
那足以湮灭金丹、重创元婴的死寂气流,在接触到她指尖前方寸许的虚空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不可逾越的壁垒,猛地停滞、扭曲,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消,而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被彻底“抹去”了存在痕迹!
裂缝后方,那古老而恐怖的意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惊惧的嘶吼:“不可能!汝……汝是何人?!为何能……无视吾之法则?!”
忘忧没有理会那意识的咆哮。在她指尖划过的轨迹上,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白金色光芒悄然亮起。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原始生机,是毁灭的绝对反面,是超越此界阴阳范畴的……“创造”之力的一丝投影。
这并非她此刻修为所能掌控的力量,而是生死关头,灵魂本源被同源毁灭气息引动,自然溢出的一丝气息。如同水滴,却映照出海洋的浩瀚。
也就在这一丝本源气息溢出的刹那,整个地脉空间,不,是整个青岚山脉,乃至整个云渺界的天穹深处,都仿佛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宏大的……叹息!
嗡——
忘忧的识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浩瀚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不再是此世的记忆,而是关乎她存在本质的、被层层封印的真相碎片!
她看到无尽的虚空,看到星辰生灭,看到一个个世界如同泡沫般诞生又消亡。她看到自己,并非人类,而是一缕秉承某种至高意志而生的……“救赎之灵”?她的使命,是穿梭于濒临毁灭或陷入巨大苦难的世界,以“救苦救难”的方式,平衡因果,消弭灾劫,维系某种宏大秩序的运转。十世轮回,是试炼,也是宿命。而每一世成功的“拯救”,背后所需的代价……
“原来……如此……”忘忧喃喃自语,眼中的淡漠逐渐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与了然。她终于明白,那灵魂深处无尽的疲惫从何而来。那不是劳累,而是无数次亲手推动“牺牲”、承担因果留下的烙印。拯救,往往意味着另一形式的毁灭与付出。而她的“家”,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者说,那完成十世任务后实现的“愿望”,其本质……
就在这时,一个宏大、温和、却带着无尽沧桑感的意念,如同春风化雨,直接在她苏醒的本源意识中响起,抚平了信息洪流带来的冲击:
“异域的旅者,秉承契约的救赎之灵……你终于在此界危机之刻,触及了真实的边缘。”
是世界意识!此方天地的本源意志!
“此界‘幽冥’,乃阴阳失衡所生之恶果,其势已成,若任其吞噬生灵,演化至极,终将引动世界本源崩坏,万物归寂。汝之使命,便是化解此劫,导引幽冥重归轮回,补全天地法则之缺。此非一人一宗之存亡,乃此界众生之延续。”
意念中,包含了清晰的“任务”目标:不是简单地击败幽冥教,而是要净化那已具雏形的“幽冥本源”(即那古老意识),将其狂暴的毁灭之力导引入正常的天地轮回轨道,修复此界阴阳裂痕。
“然,欲行此事,需以超越此界阴阳之力的本源气息为引,调和冲突,抚平戾气。汝方才触动的那一丝‘生灭之源’,便是关键。但动用此力,尤其在此界法则压制下,将对汝之魂灵造成不可逆之损耗,加速汝于此世痕迹之消散……”
世界意识的意念带着一丝歉意与无奈。这意味着,一旦她全力出手完成任务,她在此界的存在将迅速走向终结,也就是……“离开”。
忘忧沉默了。真相残酷而直接。拯救,即意味着她这第三世轮回的结束。而那所谓的“愿望”……
她没有时间去深究那最终的答案。地脉深处,那“幽冥本源”意识在短暂的惊骇后,已被彻底激怒,更加狂暴的死寂之力开始凝聚,整个地脉空间剧烈震荡,裂缝不断扩大,现实与幽冥的界限正在模糊!地面之上,青岚宗的护山大阵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弟子在魔潮中陨落!
没有犹豫的余地。这是她的使命,是她轮回的意义所在,尽管这意义背后是如此的沉重与虚无。
“我明白了。”忘忧在心中对世界意识回应道,语气平静无波。
她缓缓站直身体,原本虚弱的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超然物外的宁静。她指尖那点白金色的光芒逐渐明亮,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成为了这片绝望空间中的唯一坐标。
她不再去看那咆哮的幽冥本源,而是将目光投向裂缝深处,投向那混乱与毁灭的核心。她开始以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韵律,低声吟唱起来。那不是此界的语言,而是源自她本源的、沟通规则的低语。随着她的吟唱,那点白金光芒如同种子般发芽、生长,化作无数道纤细却坚韧的光丝,温柔而坚定地穿透狂暴的死寂之气,向着幽冥本源缠绕而去。
这一次,幽冥本源的攻击不再无效化,而是被那些光丝如同海绵吸水般,缓缓地“接纳”、“转化”。光丝所过之处,狂暴的幽冥之力并未消失,但其毁灭属性被逐渐剥离,暴戾的意志被抚平,还原为一种精纯的、回归天地的本源阴性能量。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每转化一丝幽冥之气,忘忧指尖的光芒就黯淡一分,她的脸色也透明一分,仿佛她的存在正在一点点融入这光中,消散于天地。
“不!这是什么力量?!滚开!”幽冥本源发出惊恐的怒吼,疯狂挣扎,却无法阻止那蕴含着更高规则之力的光丝渗透。
地面之上,正死战不退的青玄真人、玄玑真人等人,突然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力量自地底深处弥漫开来。那力量所过之处,幽冥教修士身上的魔气如同冰雪消融,攻击的威力大减!而护山大阵得到这股生机的滋养,光芒大盛,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竟然稳固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雷震长老一刀劈散一道魔影,愕然望向地底方向。
青玄真人似有所感,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地脉深处那个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复杂的情绪。他明白了,这个神秘的少女,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着最终的、也是代价巨大的……救赎。
地脉深处,忘忧的吟唱声越来越低,身影也越来越淡。她看着那庞大的幽冥本源在光丝的缠绕下逐渐缩小、平息,最终化为一团温顺的、暗合天地韵律的能量球,被她引导着,缓缓沉入地脉灵河深处,与此界阳和本源开始缓慢交融,修复着千疮百孔的天地法则。
任务,完成了。
她感到一种极致的虚弱感传来,不是身体的,而是存在层面的剥离。她在此世的痕迹,正在迅速淡去。
最后时刻,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看到了通天峰上玄玑真人那焦急而悲痛的脸,看到了青岚宗无数弟子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庆幸,也看到了这片即将重归安宁的天地。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
在她的身影彻底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即将消散于天地间的最后一刻,她那淡漠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解脱,有疲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或许,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辨。
光点飘散,如同萤火,融入地脉,升上天空,再无踪迹。
地底空间恢复了平静,只留下精纯的地脉灵河缓缓流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而地面之上,劫后余生的青岚宗众人,还沉浸在击退强敌的恍惚中。唯有青玄真人和玄玑真人等少数感知敏锐者,若有所失地望向虚空,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那个来历成谜、一次次拯救宗门于危难的少女,如同她悄然出现一般,又悄然消失,只留下一个传奇和一团无法解开的谜题,以及……一丝淡淡的、萦绕心间、难以言喻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