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一行四人连夜从深山返回河西村时,天色已蒙蒙亮。带回发现新水源消息的喜悦,迅速被刘家集方向那移动的火光所带来的凝重所取代。忘忧没有耽搁,立刻召集了赵老伯、陈老先生等核心人物。
“……情况就是这样。”忘忧简要说明了后山发现潜流的情况,以及目睹刘家集方向异常火光的情报,“我怀疑,刘明远在丈量土地。”
“丈量土地?”赵老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量他自己的地,关我们啥事?”
陈老先生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捻着胡须的手微微发抖:“赵老哥,事情没那么简单。刘明远选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丈量土地,目标恐怕不是他自己的田产。他很可能……是想重新勘定地界,将我们下游各村开垦的荒地,甚至部分熟地,划归到他刘家集的名下!”
“什么?!”赵老伯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他敢!那些地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有些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他凭什么?”
“凭他可能打通了官府的关节,凭他可能伪造了地契文书!”陈老先生语气沉重,“若是官府认可了他的‘新地界’,我们便是占田的刁民,轻则被驱赶,重则下狱问罪!到时候,我们有理也说不清!”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比断水更狠毒的手段来了!这是要直接夺走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狗日的刘明远!我跟他拼了!”黑石疤眼珠子通红,抄起靠在墙角的钢叉就要往外冲。
“站住!”忘忧厉声喝止,声音因急促而带上一丝沙哑,“你现在去,是送死,还是坐实我们‘暴力抗法’的罪名?”
黑石疤僵在原地,钢叉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脸不甘。
“姑娘,那……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的地抢走吧?”王张氏带着哭腔问道。
忘忧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晨曦中静谧的村庄和远处泛着新绿的田野。她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量他的,我们种我们的。”片刻后,忘忧转过身,语气出奇地平静,“赵伯,立刻通知联盟各村,所有青壮劳力,带上最好的农具,全部下地!不是去阻拦,是去干活!深耕,施肥,除草,把我们所有的土地,尤其是靠近刘家集地界新开垦的那些,打理得清清楚楚,寸土不让!”
赵老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咱们用行动占住地?”
“对。”忘忧点头,“土地之争,首重‘事实占有’。我们世代耕种,如今更是辛勤劳作,这便是最硬的道理。他刘明远纵有千般文书,也抵不过我们脚下踩着的泥土和地里长出的庄稼!”
“好!我这就去敲锣!”赵老伯精神一振,快步出门。
忘忧又看向黑石疤:“黑石领,你的巡逻队化整为零,换上农装,混在干活的人群里。若刘家集的人只是丈量,不必理会。但他们若敢动手毁我们的庄稼、立他们的界碑,或殴打我们的村民,”她眼神一寒,“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后发制人,擒贼擒王,控制为首者即可,不必扩大冲突。”
“明白!”黑石疤重重抱拳,眼中凶光闪烁,这次却有了明确的目标。
“陈老,”忘忧最后看向陈老先生,“劳您立刻梳理各村旧有地契、完税凭证,哪怕只是口耳相传的地界范围,也详细记录下来。同时,起草一份陈情状,将刘明远断水、勾结流寇(附上腰牌拓印)、如今又欲强占民田之事,条列清楚。这份状纸,未必现在递,但要备好,以防万一。”
“老朽省得,这就去办。”陈老先生拱手领命,匆匆离去。
安排已定,忘忧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对王张氏道:“大娘,给我找把锄头。”
“姑娘,你……”王张氏看着忘忧毫无血色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没事。”忘忧接过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这个时候,我必须在地里。”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河西联盟的土地上,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刘家集派出的丈量队,由十来个家丁护着两个拿着绳尺和算盘的书吏,鬼鬼祟祟地在田埂地头移动,不时鬼画符般记着什么。而就在他们不远处,联盟各村的男女老少,几乎全员出动,挥汗如雨地在田间劳作。锄地声、吆喝声、甚至还有不知谁带头唱起的粗犷山歌声,汇成一股强大的生气,将那支丈量队衬托得格外猥琐和孤立。
忘忧的身影出现在最靠近刘家集地界的那片新垦坡地上。她换上了一身和王张氏差不多的粗布衣裤,裤脚扎紧,挥动着锄头,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锄落下都精准有力,翻起的土块均匀松软。她的脸色在阳光下白得透明,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始终没有停下。
她的出现,无声地告诉所有人:我在这里,地就在这里。
丈量队的书吏试图将绳尺拉过一片长势喜人的豆薯地,立刻被几个正在施肥的联盟青壮挡住。
“干什么?这是我们村的地!”
书吏色厉内荏地抖着一张纸:“放肆!这是刘老爷的地!有文书为证!”
“文书?”一个青年嗤笑,“老子只知道这地里的苗是老子的汗浇出来的!你让刘明远自己来种试试?”
双方争执不下时,黑石疤带着几个人,扛着锄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似无意地站在了那几个青壮身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丈量队和家丁。家丁们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妄动。
僵持中,忘忧放下锄头,缓步走了过来。她甚至没有看那文书一眼,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两个书吏:“二位先生,丈量土地,是官府之命,还是刘老爷私遣?”
书吏被她问得一噎,支吾道:“自然是……是奉了……”
“若是官府之命,”忘忧打断他,声音清晰,“可有县衙勘合公文?勘界之时,为何不通知我等地主到场?若无公文,私闯民田,毁坏青苗,该当何罪?”她目光转向那些家丁,“尔等是官是匪?”
一连串的问题,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书吏额头见汗,家丁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是刘明远私遣,并无正式公文,本想仗势欺人,没想到对方如此硬气且懂行。
“你……你胡说八道!”书吏强自镇定。
“是不是胡说,到了公堂之上,自有分晓。”忘忧淡淡道,“不过,在官府裁定之前,谁敢动这里一锄土,伤这里一株苗,”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为首的家丁头目脸上,“便是与我河西联盟千余口人为敌。后果,自负。”
她的语气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让人毫不怀疑她说到做到的决心。那家丁头目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丈量队最终灰溜溜地撤走了,没敢强行勘界。村民们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围住忘忧,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