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忘忧在揽月阁中,一面利用云宸陆续找来的、看似寻常的几味草药(如甘草、绿豆、金银花藤等)悄悄调配着缓解“赤焰鸩”毒素的简单方剂,一面通过云宸带来的零星信息,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云宸成了她安插在深宫中的眼睛和耳朵。这孩子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隐匿天赋,总能避开巡逻的侍卫和宫人,带回一些关键的消息。
“姐姐!太后娘娘好像……好像好了一点点!”第三天傍晚,云宸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我偷偷听到慈宁宫扫洒的小宫女说,太后昨天夜里退了些烧,今天早上竟然喝下去半碗米汤了!太医们都说……说是吉人天相,病情转缓了!”
忘忧闻言,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警惕起来。她让云宸混入太后药汤里的,只是根据药渣推断出的、能中和“赤焰鸩”部分毒性、调理脏腑的简单成分,绝非真正的解药。这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延缓毒性彻底爆发的速度,为寻找真正的解药和揪出幕后黑手争取时间。太后的病情“转缓”,意味着她之前的判断完全正确,但也意味着,下毒者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还有别的消息吗?关于……柔贵妃,或者西苑的?”忘忧冷静地问。
云宸歪着头想了想:“柔贵妃那边……好像没什么特别,还是说病着不见人。不过西苑那边,守卫好像更严了,我远远看到好多带刀的侍卫,都不敢靠近。”
果然!对方加强了戒备。一场暗中的较量,已经悄然开始。
就在云宸离开后不久,夜幕刚刚降临,揽月阁外突然传来一阵与往日死寂截然不同的动静。不是单个的脚步声,而是略显杂乱、却刻意放轻的多人步履声,中间还夹杂着低低的、属于年长女性的咳嗽声和衣物窸窣声。
忘忧瞬间警觉,吹熄了屋内那点微弱的、用破碗和一点点猪油点燃的灯盏,隐身在窗后的阴影里,向外望去。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一小群人正簇拥着一个身影,悄然停在了揽月阁的破败院门外。为首的是两个提着昏暗灯笼的太监,中间是一位披着深色斗篷、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妇人,虽然被搀扶着,但依稀能辨出气度不凡。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和一名穿着御医服饰、神色紧张的老者。
这阵仗……绝非寻常宫人!那老妇人的气场,让忘忧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太后!
她怎么会亲自来到这冷宫?是病情稍缓后,查到了药汤的异常,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还是……另有缘由?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那名御医上前,低声对老妇人说了几句什么。老妇人微微颔首,示意太监上前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规矩和克制。
忘忧沉默着,没有回应。她在迅速判断形势。是福是祸?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那老妇人似乎叹了口气,竟亲自开口,声音带着久病后的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屋里……可是忘忧姑娘?老身……并无恶意,只想当面……道谢。”
这声音……忘忧瞳孔微缩。虽然沙哑,但那独特的韵调,她曾在某个世界听过类似的,属于久居上位、掌权多年的女性。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当朝太后!
她竟然亲自前来,而且语气中带着“道谢”?看来,她确实察觉到了药汤的异常,并且相信这异常对她有益。
权衡片刻,忘忧决定开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她缓缓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口的一行人,也照亮了忘忧苍白而平静的脸。
太后在看清忘忧面容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她身旁的那位老御医,更是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箱,脱口低呼:“像……太像了……”
像谁?忘忧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她侧身让开:“地方简陋,请进。”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这间她一生可能都未曾想象会踏入的破败屋子。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冰冷的灶台、硬板床和角落里那堆可怜的草药,最终落在忘忧身上,眼神充满了探究和不可思议。
“孩子……”太后缓缓开口,语气柔和了许多,“哀家的病,太医束手无策,为何你……你让那孩子放入药汤中的几味寻常草药,竟能让哀家缓过一口气来?你……懂医术?”她直接道破了云宸的存在,显然已经查清了一些事情。
忘忧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略知一二。太后娘娘并非寻常风寒,而是中了慢性奇毒‘赤焰鸩’。民女所用的,不过是暂时中和毒性、固本培元的法子,并非解药。”
“赤焰鸩?”太后和旁边的老御医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老御医更是激动地追问:“姑娘如何得知?此毒早已失传,太医院无人识得!”
“毒物万千,总有迹可循。”忘忧避重就轻,“当务之急,是找到下毒之人和真正的解药。”
太后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镇定下来,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下毒之人……哀家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只是苦无证据,且牵涉甚广……”她没有明说,但目光中的寒意已经指向了长春宫方向。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一个威严而带着几分焦虑的男性声音响起:
“母后!您怎能以身犯险,来此等污秽之地!”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和焦急的中年男子,在一群精锐侍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正是当朝皇帝,晏徽宗!
他一进来,先是将太后护在身后,随即凌厉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阴影中的忘忧。当他看清忘忧的脸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般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警惕,瞬间变为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闪过一丝慌乱和痛楚。
“你……你是……”皇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忘忧,仿佛看到了鬼魅,“不可能……怎么会……”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皇帝的手臂:“皇儿,稍安勿躁。若非这位姑娘,哀家恐怕已遭不测。”
皇帝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忘忧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翻涌的情绪,喃喃道:“像……太像月华了……尤其是这双眼睛……”
月华?忘忧心中一动。这是原主母亲,那位已被满门抄斩的镇北侯夫人的闺名吗?原来,是因为这张脸。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审视:“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在此?母后的毒,你又从何得知?”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
冷宫、废后、太后中毒、皇帝亲临……所有的线索和人物,在这一刻,因忘忧的存在,被强行拧结在了一起。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打破,深埋的阴谋,即将因为这次意外的会面,而加速浮出水面。
忘忧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民女忘忧,一个本该死在这冷宫里的人。至于毒……陛下或许该问一问,谁最不愿见到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宫廷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