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海底,不断下坠,四周是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唯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灵魂,比任何伤痛都更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光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模糊的声音,以及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
忘忧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片刻,她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着灵气的药香。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古朴雅致,与她在落云峰那间破败的石屋天差地别。
她尝试移动身体,一阵剧烈的酸痛和无力感立刻传来,尤其是胸口,仿佛被重锤击中过,呼吸都带着隐痛。她内视己身,发现经脉多处受损,灵力几乎枯竭,伤势远比看起来要重。幽冥老祖那一击的余波,即便有青玄真人抵挡,依旧不是她这具炼气期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主人!您终于醒了!”小光球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后怕,“您昏迷了整整三天!吓死我了!”
三天……忘忧心中默然。看来战局至少没有在她昏迷期间彻底崩溃。
“外面……情况如何?”她在心中问道,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
“大战暂时平息了!”小光球连忙汇报,“那天青玄宗主和幽冥老祖打得天昏地暗,后来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幽冥教的人就暂时退去了。不过护山大阵破损严重,宗门损失不小,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救治伤员和修复阵法呢。”
暂时退去……忘忧并不意外。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除非实力悬殊,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生死。幽冥教此次突袭,主要目的是破坏大阵,制造混乱,既然目的部分达成,见青岚宗抵抗顽强,暂时撤退以图后续是更明智的选择。但这意味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淡绿色衣裙、容貌清秀的女弟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她看到忘忧睁着眼睛,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忘忧师姐!你醒了?太好了!”
师姐?忘忧微微一怔。她记得这女子,似乎是丹鼎堂的内门弟子,名叫苏婉。以她外门弟子的身份,原本是当不起这声“师姐”的。
苏婉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关切地说道:“师姐你感觉怎么样?你伤得很重,玄玑师叔特意吩咐要用最好的丹药为你疗伤。这是刚熬好的‘续脉灵汤’,快趁热喝了吧。”
她的态度恭敬而真诚,没有丝毫作伪。忘忧心中了然,自己在战场上的举动,显然已经改变了宗门高层对她的看法和定位。
“有劳苏师妹。”忘忧声音沙哑,在苏婉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接过药碗。汤药呈琥珀色,药力精纯,确实是上品。她小口啜饮着,温热药液流入腹中,化作丝丝暖流,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师姐千万别客气,”苏婉连忙摆手,“那天要不是师姐布下奇阵,又指点周师兄激活了备用阵眼,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师姐是宗门的功臣!”
正说着,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却是玄玑真人和周执事。周执事手臂上缠着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看向忘忧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玄玑真人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模样,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和疏离,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感觉如何?”玄玑真人走到床边,声音平和了许多。
“多谢师叔挂念,弟子已无大碍。”忘忧放下药碗,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玄玑真人抬手阻止。
“不必多礼,你伤势未愈,好生休养便是。”玄玑真人看着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此次宗门能渡过此劫,你……功不可没。那‘灵络共鸣阵’以及发现备用阵眼之事,若非你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周执事也在一旁用力点头,激动道:“是啊,师叔!当时情况危急,若非忘忧师妹指点,我们根本想不到那山坳下还藏着阵眼!激活之后,确实牵制了一部分魔修,给其他同门争取了喘息之机!”
忘忧垂下眼帘,低声道:“弟子只是侥幸,恰好看过些杂书,胡乱一试罢了。真正挽救宗门的,是宗主和各位长老、师兄师姐们的奋战。”
她依旧将一切归功于“杂书”和“侥幸”,姿态放得极低。
玄玑真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这个破绽百出的解释。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幽冥教虽暂退,但亡我之心不死。护山大阵破损严重,修复需要时间,宗门内部……也需肃清。经此一役,宗主与诸位长老商议,决定破格擢升你为内门弟子,享核心弟子待遇,暂入阵堂,协助老夫修复大阵,排查内奸。你,可愿意?”
这既是奖赏,也是将她彻底纳入核心圈层,放在眼皮底下。待遇提升,意味着资源更多,行动更便利,但同时也意味着更严格的监视和更直接的责任。
忘忧没有犹豫,微微颔首:“弟子遵命,定当竭尽全力。”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好。”玄玑真人点了点头,取出一枚质地更好的青色玉牌和一个小巧的储物袋递给忘忧,“这是你的新身份令牌和宗门给予的赏赐,里面有疗伤丹药、灵石和一些阵法材料。你且在此安心养伤,伤愈后,便来阵堂寻我。”
“谢师叔。”忘忧接过东西。
玄玑真人又交代了苏婉几句,便带着周执事离开了。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
苏婉细心地将药碗收拾好,又为忘忧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师姐,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间,有事唤我即可。”
忘忧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映照着远山青翠,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焦糊味,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斗。
她握紧了手中的新令牌和储物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灵气。地位提升了,资源更多了,似乎离完成任务更近了一步。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每一次的“成功”与“晋升”,都仿佛是将她更紧地捆绑在这个世界的因果链条上。拯救了一个宗门,却又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获得了一点信任,却又要陷入更深的漩涡。
那千万次轮回积累的疲惫,并未因短暂的昏迷而减轻,反而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愈发清晰地啃噬着她的灵魂。
“家……”那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浮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渴望和……恐惧。完成十世任务,真的能回去吗?回去的,又是什么样的“家”?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伤势需要恢复,大阵需要修复,内奸需要揪出,幽冥教的威胁迫在眉睫。她就像一架永不停歇的机器,刚刚完成一次超负荷运转,又必须立刻为下一次启动做准备。
新的身份,意味着新的挑战,也意味着,她离那个最终的答案,或许又近了一步。尽管每一步,都踏在无尽的疲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