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加身,如同在忘忧的神魂上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与青岚宗此刻已是荣辱与共、无法分割的关系。
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依旧每日在静室中调息、研读《五行混元真解》,只是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在契约的束缚下,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宗门送来的海量资源堆积在角落,她只取用了一些滋养神魂、巩固根基的丹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试图更深入地理解混元之气的奥妙,以期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多一分自保乃至破局的可能。
数日后,玄玑真人的伤势在孙长老的精心调理和忘忧残留的混元之气滋养下,终于稳定下来,虽远未恢复巅峰,但已能下床行走,处理一些紧要事务。他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来到了忘忧的小院。
此时的玄玑真人,面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往日虚弱许多,但那双原本因伤势而黯淡的眼眸,在看向忘忧时,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深的感激,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探究。他显然已经从青玄真人处知晓了血契之事。
“忘忧师……侄,”他站在院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身体可好些了?”
“劳师叔挂念,已无大碍。”忘忧将他请进静室,神色平静如水。
玄玑真人坐下,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血契之事……是宗门亏欠于你。”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涩,“非常之时,宗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能理解。”
忘忧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弟子既入青岚宗,自当与宗门共进退。宗主所思,亦是为了保全宗门传承,弟子明白。”
她的平静和“通情达理”,反而让玄玑真人更加愧疚。他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今日我来,是与你商议‘九转青岚弥天大阵’之事。此阵乃我宗立身之本,玄奥无比,共有九大核心阵眼,环环相扣,需九位金丹长老坐镇。而统御九眼,协调灵力流转,洞察全局变化的阵枢核心,历来由宗门阵道造诣最高者主持。”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忘忧,“原本,此人应是我。但如今我伤势未愈,神魂受损,难以承受阵枢重压。经宗主与诸位太上长老决议,由我暂居阵枢主位,而你……为阵枢副手,协掌阵枢!”
阵枢副手!这个位置,权力极大,几乎相当于大阵的第二大脑!一旦主掌阵枢者出现意外,副手便可即刻接管全局!将一个伪筑基弟子放在如此关键的位置,这已不是信任,而是近乎疯狂的赌博!
忘忧心中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叔,弟子于阵法一道,虽有些浅见,但修为低微,恐难当此重任,若因我之故导致大阵疏漏……”
“不!”玄玑真人打断她,语气坚决,“你的能力,我已亲身体会,宗主亦深信不疑。修为高低,在此刻已非关键。你所具备的,是对能量本质的洞察力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规则运用能力,这正是主持阵枢最需要的天赋!大阵运转,灵力浩如烟海,变化瞬息万变,寻常阵法师需依靠繁复推算,而你,或许能直指核心,于细微处定乾坤!”
他站起身,神情肃穆:“忘忧,此战关乎宗门存亡,无数弟子性命系于大阵之上。我知你身上背负甚多,但此刻,宗门需要你的这份‘天赋’!请你……助我,助宗门,渡过此劫!”说着,他竟对着忘忧,再次躬身一礼!
这一礼,比之前的感谢更加沉重。它代表着宗门最高层对她能力的最终认可,也意味着将一份天大的责任,压在了她的肩上。
忘忧看着玄玑真人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恳求的决绝,灵魂深处的血契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一种“必须答应”的意念隐隐浮现。她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弟子……遵命。”
“好!好!”玄玑真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青光的玉简,“此乃‘九转青岚弥天大阵’的阵枢总纲与核心操控法诀,你且先熟悉。三日后,我们便前往阵眼核心‘通天峰’,开始演练!”
接下来的三日,忘忧足不出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枚记载着弥天大阵奥妙的玉简之中。这阵法果然博大精深,远超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阵道知识。它不仅仅是一座防御大阵,更与青岚山脉的地脉灵枢紧密相连,攻防一体,蕴含天地至理。寻常修士穷极一生也难以窥其全貌。
然而,忘忧并非寻常修士。她强大的神魂底蕴和对规则本质的理解,让她学习起来事半功倍。玉简中那些晦涩的符文、复杂的灵力流转路径,在她眼中逐渐被分解、还原成最基础的能量规则和弦动。她甚至能隐隐察觉到这阵法中几处看似完美、实则可能存在细微滞涩或可优化之处,这得益于她远超此界的见识和《五行混元真解》的启发。当然,这些发现她并未表露,只是默默记在心中。
三日后,通天峰顶。这里并非寻常弟子所能踏足,是整个青岚宗护山大阵的真正核心。峰顶平坦如镜,铺设着巨大的、由无数灵石和奇异金属熔铸而成的阵盘,阵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无比的符文,九根巨大的青铜柱按照玄奥的方位矗立,直插云霄,对应着九大阵眼。空气中弥漫着磅礴而压抑的灵气波动,让人心生敬畏。
玄玑真人早已在此等候,他站在阵盘中央的主控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雷震长老以及其他七位被选拔出的金丹长老也已各就各位,分别站在一根青铜柱下。他们见到随玄玑真人一同前来的忘忧,目光中都流露出复杂难明之色,有好奇,有怀疑,也有一丝期待。
“开始吧。”玄玑真人没有多言,直接宣布。
他双手掐诀,打入一道灵光进入阵盘中心。嗡——!整个阵盘瞬间被激活,散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九根青铜柱也随之轰鸣,与遥远的主峰及各处辅峰地脉相连,抽取着浩瀚的天地灵气!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威压弥漫开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忘忧站在玄玑真人身侧偏后的副手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阵盘传来的、如同江河奔涌般的恐怖灵力流。她闭上双眼,并未像玄玑真人那样依靠法诀引导,而是将神识融入这磅礴的能量海洋中,用心去“倾听”、去“感受”每一道灵力的属性、流向、强弱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生克变化。
起初,灵力流转有些滞涩,几位金丹长老的配合也略显生疏。玄玑真人全神贯注,不断打出法诀进行调整,额头已见汗珠。
“西北‘庚金’阵眼,灵力输出过猛,与中央‘戊土’衔接有隙。”忘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位镇守西北阵眼的长老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灵力。果然,整个大阵的灵力流转瞬间顺畅了一丝。
玄玑真人惊讶地看了忘忧一眼,眼中闪过惊喜。
演练继续。忘忧不再多言,但她偶尔会通过副手位的特殊符印,向玄玑真人传递一道极其精微的神念,指出某个细微的能量节点需要如何微调,或者某个阵眼转换的时机可以提前或延迟一瞬。她的指点,并非基于复杂的计算,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对能量和谐共鸣的把握。
起初,几位金丹长老还将信将疑,但随着一次次调整后大阵运转明显变得更加圆融、威力隐隐提升,他们看向忘忧的目光,渐渐从怀疑变成了震惊,乃至一丝敬畏!此女对阵法能量的感知和掌控,简直神乎其技!
玄玑真人更是心中巨震。他主持此阵多年,自认已臻化境,但在忘忧的辅助下,他才发现原来大阵还有许多可以优化之处,许多他以往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才能维持平衡的地方,此刻竟变得轻松自如!他越来越放心地将更多操控权交给忘忧,自己则专注于整体调度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推演。
连续数日的演练,忘忧始终平静如水,仿佛不知疲倦。只有她自己知道,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神识感知和精微操控,对心神的消耗是何等巨大。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但她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扛了下来。
这一日演练间隙,忘忧正闭目调息,神识习惯性地蔓延开去,感受着大阵与天地灵脉的连接。忽然,她微微蹙眉,睁开眼,望向东南方向的地脉深处。在她独特的感知中,那片区域传来的地脉波动,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整个青岚山脉灵韵格格不入的……死寂与阴冷之感,虽然被浩瀚的灵气所掩盖,但依旧没能逃过她的洞察。
“师叔,”她轻声对身旁的玄玑真人道,“东南地脉交汇处,灵气似乎……略有滞涩,可否派人探查一番?”
玄玑真人闻言,神识仔细扫过东南方向,却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但他对忘忧的判断已近乎盲从,立刻点头:“好,我即刻安排擅长地脉探查的弟子前去查看。”
忘忧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望着东南方向,目光深邃。那丝异常极其隐晦,或许只是地脉自然变动,或许……是幽冥教更早之前埋下的、连他们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后手?大战将至,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她收回目光,继续沉浸在对大阵的感悟中。身上的血契枷锁冰冷依旧,前方的危机迷雾重重,但她此刻的心神,却异常清明。既然已入局,那便唯有竭尽全力,走好眼前的每一步。至于结局如何,或许早已在无数次轮回中注定,只是她……暂时遗忘了吧。
通天峰顶,风云汇聚,大战的阴云,愈发低沉。而忘忧,这个身负枷锁的“副手”,已然成为了这场生死存亡之战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