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忘忧阁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古色古香的窗棂,在店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忘忧反手锁上店门,将都市的喧嚣隔绝在外。店内静谧,只有博古架上那些古老物件沉淀着岁月的呼吸。
她并未急于调息,而是先走到柜台后,取出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不疾不徐地烧水、温杯、置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清冽的山泉水注入盖碗,嫩绿的茶叶在杯中舒展翻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她需要这片刻的宁静,来沉淀古墓中沾染的尸煞之气,也让高速运转的思维稍稍放缓。
“主人,喝杯茶压压惊!”意识里,小光球散发着舒缓的微光,“刚才在墓地里跟那些脏东西打交道,可憋死我了!还是咱们店里舒服!”
忘忧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入喉,带来一丝暖意和清明。她闭上眼,灵觉内视,仔细梳理着体内略有消耗但依旧充盈的内息。与尸傀和邪修的战斗,更多是技巧与灵力的运用,并未伤及根本。
“白墨脱困了。”她在心中对小光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啊?这么快?!”小光球的光晕跳动了一下,“我感觉到你留的警戒符印消失了,还以为是自然消散……他是强行破开的?”
“不是强行。”忘忧睁开眼,目光落在茶杯中沉浮的茶叶上,“是化解。悄无声息,如同春雪消融。他对阵法的理解,比我们之前判断的更深。”
“这家伙藏得可真够深的!”小光球语气带着警惕,“那他脱困后,会不会立刻来找我们麻烦?”
“不会。”忘忧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他刚脱困,需要时间稳固气息,评估我的实力。而且,他是狐妖,狡诈多疑,更喜欢谋定而后动。比起直接冲突,他更可能……”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用他最擅长的方式。”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店内的光线忽然微妙地黯淡了一瞬,仿佛有薄云遮日。空气中,那股始终萦绕的淡淡檀香里,似乎混入了一缕极淡、极幽远的花香,若有若无,撩人心弦。
忘忧眼神一凝,灵犀瞳无声开启。在她眼中,店内景象依旧,但空间的“质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如水波般荡漾的涟漪。幻术!而且是非常高明、润物细无声的幻术,并非攻击,而是渗透与营造。
“来了。”她在心中低语。
“哪儿呢哪儿呢?”小光球紧张地四处“张望”,虽然它并没有实际的眼睛。
忘忧不动声色,继续慢条斯理地品茶,仿佛毫无所觉。她倒要看看,这只狐狸想玩什么把戏。
渐渐地,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极其缓慢的变化。博古架上的瓷器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微微扭动;墙角的阴影变得更深邃,仿佛潜藏着什么东西;窗外本已暗淡的天光,竟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朦胧的月色。耳边,开始响起极其细微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呢喃,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试图抚平心绪,引人沉溺。
“哼,雕虫小技。”忘忧心中冷笑,固守灵台,内心澄澈如镜,这些幻象和低语如同撞在坚冰上,纷纷滑开,无法侵入分毫。
然而,幻象并未停止,反而开始针对她的记忆和情感进行编织。她眼前的景象微微扭曲,仿佛间,她似乎不再是坐在忘忧阁的柜台后,而是置身于一片朦胧的田野,远处有炊烟袅袅,耳边是熟悉的乡音……那是第三世,河西村的景象。甚至鼻尖仿佛真的闻到了泥土和稻谷的清香。
“主人!是幻心术!它在勾动你过去的记忆!”小光球急忙提醒,光晕因紧张而收缩。
“我知道。”忘忧回应,心中波澜不惊。这些景象对她而言,如同观看一幅遥远的画卷,虽有感慨,却再难激起深层的涟漪。千万年的轮回,早已将许多情感沉淀为理智的基石。
幻象见情感难以撼动,再次变换。周围的场景化作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有模糊的帝王身影向她伸出手,许诺万里江山、无上权柄……这是对世俗野心的试探。
忘忧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眼神淡漠如初。权力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束缚远大于自由。
幻术的操纵者似乎有些焦躁了。景象最终定格——忘忧阁还是那个忘忧阁,但柜台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白墨。
但又不是那个画廊老板白墨。眼前的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现代社会的精致,多了几分古雅的仙气。他斜倚在柜台边,眉眼含情,唇角带笑,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他手中把玩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直接传入忘忧的心底:
“姜姑娘……何苦终日与那些污秽之物打交道?你看这世间,清风明月,花香鸟语,哪一样不值得静静品味?与我一同寻一处清净之地,品茶论道,赏玩风月,忘却这些纷扰,岂不快哉?”
他的话语带着强大的魅惑之力,不仅针对视觉、听觉,甚至直接作用于心神,勾勒出一幅远离尘嚣、逍遥自在的完美图景,直指修行者内心深处对宁静与超脱的渴望。这才是狐妖真正的杀招——洞察你心中最隐秘的向往,并为你呈现出来。
若是心志不坚者,此刻恐怕早已心神摇曳,沉溺于这精心编织的幻梦之中。
忘忧终于放下了茶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幻象中的白墨。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迷醉,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白先生,”她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瞬间打破了那旖旎的氛围,“你这幻境,编织得确实精美。可惜……”
她缓缓站起身,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再是之前的内敛,而是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静与强大。
“你可知,真正的清净,不在远离纷扰,而在心能转境,不为所动。”她向前迈出一步,幻象中的空间随之微微震荡,“你以幻象示人,只因你心中唯有幻象。你所追求的逍遥,不过是画地为牢。”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中正平和、却无比磅礴的精神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这股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洞悉虚妄、回归真实的本质。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传来。周围精美的幻象——田野、宫殿、乃至眼前翩翩公子形象的白墨——开始出现裂痕,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迅速蔓延、剥落。
白玉兰凋谢,仙气长衫褪去,重新露出了白墨那张带着惊怒交加神色的真实面孔。他站在真实的忘忧阁内,距离柜台几步之遥,显然他的本体不知用何种方法,早已潜入附近,方才的幻境是他全力施为的结果。
“你……!”白墨脸色难看,他最强的魅惑幻心之术,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易地破去,甚至连一句动摇的话都没能让她说出!
忘忧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你的幻术,困不住我。你的道,也说服不了我。收起这套把戏吧,白墨,或者说……白狐真人?”
她直接点破了对方可能更久远的身份。
白墨眼神剧烈闪烁,惊疑、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忘忧,半晌,忽然发出一声低笑,只是这笑声中再无温雅,只剩下冰冷和一丝狂热:
“好!好一个姜夜!果然是我看中的人!你的灵蕴之纯净,心志之坚定,远超我的预料!这样的‘鼎炉’,才是千年难遇!”
鼎炉?忘忧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白墨不再伪装,周身妖气汹涌而出,虽不及古墓尸傀那般暴戾,却更加精纯和诡异,充满了蛊惑与变化的气息。“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了!你的元阴和修为,我收下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化作数道真假难辨的白影,带着凌厉的爪风,从不同方向朝忘忧扑来!狐影迷踪,本体藏于幻影之中,发动了真正的攻击!
忘忧早有准备,手腕一翻,数张早已扣在掌心的“破幻符”激射而出,精准地射向那几道幻影!同时,她身形如电,迎向其中一道气息最为凝实的白影,并指如剑,指尖雷光再现!
忘忧阁内,大战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