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暗中布下的网,在沉寂了两日后,终于有了动静。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风雪将至。军营中早早点燃了火把,摇曳的光影在暮色中拉长,平添了几分肃杀与不安。伤患营内,大部分伤员已安置妥当,呻吟声渐息,只有孙大夫带着两名学徒在轻声查房。
忘忧借口要清点一批新送来的药材,带着那两名萧煜派来的亲兵——赵虎和钱豹,来到了位于伤患营后方、新规整过的药材库房。库房不大,由原本的杂物间改建,木门厚重,门闩是新换的铜制插销。按照忘忧立下的规矩,钥匙由她和孙大夫各持一把,存取需两人同时在场登记。
“赵虎,钱豹,你们守在门外,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忘忧声音平静,吩咐道。
“是,阿月姑娘!”赵虎、钱豹抱拳应诺,一左一右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们得了萧煜严令,一切听从忘忧安排,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军令如山。
忘忧推开库房门,一股浓郁混杂的药香扑面而来。她反手将门虚掩,并未闩上。库内没有点灯,只有从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层层叠叠的药柜和麻袋的轮廓。她没有立刻去清点药材,而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库房最内侧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标注着“待查验”字样的麻袋——正是她之前发现被动了手脚、悄悄替换出来的问题药材。
她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阴影之中,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她就像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上钩。
时间一点点流逝,库房外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口令。赵虎和钱豹如同两尊门神,纹丝不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阵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库房门外。接着,是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门外传来赵虎压低的声音:“谁?”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讨好语气的声音响起:“赵大哥,是我,李四啊。孙大夫让我来取点明日煎药要用的干姜和桂枝,说是急用。”李四是伤患营的一个老辅兵,平日负责劈柴烧火、搬运杂物,为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在营中有些年头了。
赵虎似乎有些犹豫:“阿月姑娘在里面清点药材,有规矩,存取需她和孙大夫同在。你等孙大夫来了再说。”
李四的声音带着急切:“哎呀,赵大哥,孙大夫正给王都头换药呢,脱不开身!王都头疼得厉害,等着用药呢!就取一点点,眨眼功夫,烦请通融一下……”说着,似乎有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在掏什么东西,“这点小意思,给两位大哥打点酒喝……”
就在门外低声交涉之际,库房内的忘忧眼神一凛。她敏锐地听到,除了李四的声音和赵虎的回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常人呼吸的吐纳声,来自库房外侧的某个角落!不止一个人!李四只是明面上的幌子,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而且是个高手!
果然,就在赵虎似乎被李四缠住、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库房那扇高处的气窗,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那黑影动作极快,径直扑向堆放“待查验”药材的角落,手中寒光一闪,似乎是一把特制的薄刃小刀,就要划向麻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
两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忘忧早已扣在手中的两枚浸过麻药的细针,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向那黑影的右肩井穴和持刀手腕的列缺穴!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库内早有埋伏,更没料到袭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他闷哼一声,右臂瞬间酸麻,小刀“当啷”落地!但他反应也是极快,左手立刻反手摸向腰间,似乎要掏出什么暗器!
忘忧岂会给他机会?她身影如电,从阴影中暴起,脚踏奇异步法,瞬间贴近!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并指如风,直点对方颈侧昏睡穴!指尖蕴含着一丝凝练的内息,迅捷无比!
那黑影仓促间侧头闪避,同时左手一扬,一把灰色的粉末劈头盖脸撒向忘忧!粉末带着一股刺鼻的腥臭,显然是毒粉!
忘忧早有防备,屏住呼吸,衣袖一挥,一股柔韧的劲风卷出,将大部分毒粉拂开!同时,她的指尖变点为拂,扫过对方左臂曲池穴!
“呃!”那黑影左臂也是一麻,动作顿时僵滞!就这片刻的耽搁,库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赵虎和钱豹听到里面动静,持刀冲了进来!而门外,试图阻拦的李四,也被钱豹反手一刀鞘砸在腿弯,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火把的光亮瞬间驱散了库房的黑暗。只见那潜入的黑影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此刻正惊怒交加地瞪着忘忧。赵虎钱豹立刻上前,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忘忧没有理会那黑衣人,快步走到那堆“待查验”的麻袋前,仔细检查。果然,其中一个麻袋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若非她及时阻止,里面的“东西”恐怕就要被掉包或彻底破坏。她小心地拨开切口,用手指沾了一点里面的药材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一沉。
“不是破坏,”她冷声对赵虎钱豹道,“是想往里面掺入别的东西。这粉末,带有极强的迷幻和麻痹药性,若混入伤药中使用,轻则延误伤势,重则……能在不知不觉中要了伤兵的命!”
赵虎钱豹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那黑衣人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这时,得到消息的萧煜也带着亲兵匆匆赶到。他看到库房内的情形,尤其是忘忧手中那撮诡异的粉末,脸色铁青。
“搜身!揭了他的面巾!”萧煜厉声道。
赵虎钱豹立刻动手,从那黑衣人身上搜出了几个小瓷瓶、一些奇特的工具,以及一块刻有北狄狼头图腾的腰牌!面巾扯下,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刀疤的狰狞面孔,眼神凶狠,闭口不言,显然是个死士。
而门外的李四,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校尉饶命!校尉饶命啊!是……是他逼我的!他抓了我城外的老娘!说我不配合就……就杀了她!我没办法啊!”
萧煜目光冰冷地扫过李四和那狄人死士,最后落在忘忧身上,眼神复杂无比,有后怕,更有深深的感激:“阿月姑娘,你又立下一大功!若非你洞察先机,后果不堪设想!”
忘忧微微摇头:“侥幸而已。此人潜入手法高明,应是狄人精心培养的细作,专司破坏与暗杀。李四不过是枚被利用的棋子。当务之急,是彻底清查营内,防止还有同党,并加强戒备。”
“所言极是!”萧煜立刻下令,“将李四和这狄狗押下去,严加审讯!赵虎钱豹,你们带人,配合阿月姑娘,将药材库彻底清查一遍!所有药材,重新检验!”
这一夜,黑石隘军营再次震动。阿月姑娘智擒狄人高级细作、挫败其毒害伤员阴谋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开。将士们在愤恨狄人阴险狡诈的同时,对忘忧的敬佩和信赖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不仅医术通神,更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胆识,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挽狂澜于既倒。
经此一事,萧煜对军营内部的管理和安保措施进行了更严格的整顿。而忘忧,则借着清查药材的机会,将她新配制的“清心解毒丸”和强化版的金疮药,正式、大量地配备到各营,并进一步完善了急救和防毒流程。
狄人妄图从内部瓦解黑石隘防线的毒计,被忘忧以一己之力,生生扼杀于萌芽之中。然而,她也清楚,这绝非结束。北狄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和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