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光，勉力穿透笼罩着青云坊市坊市的淡薄灵雾，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药的清苦、矿物碎屑的沉涩，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不同修士身上的灵力波动，共同构成了这座修仙坊市特有的、生机勃勃又略带喧嚣的底色。
周长明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家族制式长袍，汇入了逐渐熙攘起来的人流。
今日他来这“百物街”，目标明确。储物袋里积攒的灵石不多，需得精打细算。首要任务是采购一批练习“金锐符”的符纸和“墨鳞豹”血液调制的灵墨，其次，他最近对一门名为“小金刚盾阵”的防御阵法产生了浓厚兴趣，需要寻找合适的材料来制作阵旗。防御阵法的核心阵旗，往往需要融入坚固且有良好灵力承载性的材料，妖兽的鳞甲、骨骼通常是上佳选择。
他的目光在两侧琳琅满目的摊位上缓缓扫过，时而驻足，拿起一张符纸对着光仔细查看纹路，时而俯身嗅辨灵墨的气味纯度。讨价还价声、修士间的寒暄声、摊主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来看看嘞，新到的火鸦羽，炼制火属性法器的好材料！”
“百年黄精，药性饱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祖传鉴宝术，包您捡漏发财……”
周长明对这类浮夸的吆喝大多报以一笑，脚步未停。直到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处，一个摊位上的几片暗沉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摊主是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一身短打劲装，袖口隐约可见干涸的泥点印记，像是个常年在野外摸爬滚打的猎妖散修。他的摊位不大，零零散摆放着些兽骨、皮毛、矿石，看起来品相都颇为普通。而那几片引起周长明注意的鳞甲，则被摊主特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那鳞片呈暗沉的灰褐色，每一片都有成人巴掌大小，厚度惊人，表面布满细密的、仿佛天然生成的防御纹路，边缘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打磨的圆润感，但整体却散发着一股隐隐的、属于强大妖兽的厚重气息。
“道友，好眼光！”见周长明驻足打量，黑脸汉子立刻来了精神，蒲扇般的大手抄起最大那片鳞甲，屈指“咚咚”敲了两下，发出沉闷坚实的响声，显示其卓越的硬度。“正宗的一阶巅峰妖兽‘铁甲鳄’的背甲核心鳞片！您瞧瞧这质地，这纹路，天生就是炼制防御法器的顶级材料！”
他压低了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表情：“不瞒您说，为了猎杀这头大家伙，我们兄弟几个在北边的黑水沼泽足足埋伏了三天三夜！那家伙，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尾巴一扫，水桶粗的树都能拦腰折断！最后要不是我们设下陷阱，拼着折损了两件趁手法器的风险，还真拿不下它！您看这鳞片边缘，这几道浅痕，就是它与另一头妖兽搏杀时留下的爪印！”
汉子唾沫横飞，极力渲染着猎杀过程的惊险与不易，试图以此抬高鳞甲的价值。
周长明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待汉子话音稍落，他才伸出右手，语气平和：“可否让我仔细一观？”
“当然，当然！”汉子忙不迭将鳞片递过，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鳞片入手，一股沉甸甸的冰凉感传来，远超同等体积的精铁。周长明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法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渡入鳞片之中。他修炼的周家《青木培元功》中正平和，对生灵气息的感知尤为敏锐。同时，他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家里藏书中关于铁甲鳄的详细记载。
法力在鳞片内部流转，感知着其材质的致密程度，以及内部残留的妖力痕迹。他的目光则如鹰隼般仔细扫过鳞片的每一个角落——色泽、纹路、边缘形态，尤其是摊主所指的那几道“爪痕”。
片刻之后，周长明心中已然明了。他抬起眼，看向一脸希冀的摊主，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道友，你这鳞片，恐怕并非来自搏杀陨落的铁甲鳄吧？”
黑脸汉子脸色微微一僵，笑容有些挂不住：“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王猛在这百物街摆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向来诚信为本！这鳞甲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周长明不疾不徐，指尖点在那所谓的“爪痕”上：“铁甲鳄生性凶悍，其鳞甲坚固，寻常妖兽利爪难伤。若真是生死搏杀留下的痕迹，无论是爪撕、牙咬，还是法器、法术轰击，创口处必然灵力激荡，结构受损，残留的妖气会显得暴烈而紊乱，边缘也多是崩裂或灼烧之态。”
他稍稍停顿，让摊主消化一下，接着道：“而你这几片鳞甲，边缘圆滑，并无锐利断口，这几道浅痕更似长期与坚硬岩石、矿脉摩擦所致，痕迹古旧，并无新伤特有的锐气。更重要的是……”
周长明将鳞片翻转，指向其根部与皮肤连接处那点几乎难以察觉的、色泽尤为黯淡灰白的区域：“此处生机断绝，妖力流失殆尽，只余坚壳。这分明是那头铁甲鳄年岁已高，气血衰败，到了寿元尽头时自然蜕换下来的旧鳞！或许它最终埋骨沼泽，但这些鳞片，却是在它生命力枯竭前就已脱落。”
他总结道：“此类旧鳞，坚硬犹存，作为主材炼制入品法器是远远不够了，因其内蕴的妖兽本源精气已十不存一。最大的用途，也就是研磨成粉，掺入炼制阵旗的胚料之中，增加基础的物理防御力，价值……大打折扣。”
王猛被这一番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分析说得哑口无言，黝黑的脸庞涨得有些发紫，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之词。对方显然是个行家，眼力毒辣，句句切中要害。他这套说辞忽悠一下外行或许还行，在内行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嘿嘿……”王猛讪讪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之前的豪迈气势荡然无存，“道友……道友真是好眼力！这个……实不相瞒，这几片鳞甲确实是在沼泽边缘捡到的，看着完整，就……既然道友是明白人，您看，能给个什么价？”
周长明心中早有腹案。他面色不变，报出了一个比摊主最初吆喝的价格低了将近七成的数目。
“这……这也太低了点吧？”王猛面露难色，试图争取。
“此物仅能用于练习阵法，消耗颇大，且效果远不如新鲜鳞甲。这个价格，已是公道。”周长明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商榷的坚持，“若道友觉得不妥，那我只好去别家看看了。”
说着，他作势欲走。
“哎哎哎！别急别急！”王猛连忙叫住他，脸上挤出笑容，“成！就当交个朋友，这个价，卖了！这几片鳞甲都归您！”
他利索地将五片灰扑扑的铁甲鳄旧鳞用草绳捆好，递给周长明。在周长明清点灵石时，他眼珠一转，似乎觉得这笔生意做得有点亏，又顺手从摊位角落抓起几块黑不溜秋、表面粗糙、毫不起眼的矿石边角料，一股脑塞进周长明手里。
“道友，这几块下品的‘青铁石’品质是差了点，但分量足，耐烧，炼器时当个垫料或者初步提炼点铁精还是可以的，算是我额外送的添头！您下次若还需要什么材料，记得再来照顾我王猛的生意啊！”
周长明瞥了一眼那几块确实不值几个灵石的青铁石，微微颔首，没有推辞，将鳞甲和矿石一并收入储物袋，转身离去。身后，似乎还能听到王猛低声嘟囔着“亏了亏了，今天还没开张就碰上识货的了”之类的话语。
回到周氏杂货铺制符静室，周长明先是将新购的符纸和灵墨妥善安置。静室不大，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蒲团，墙角设有一个小型的引火法阵，用于处理材料。窗外，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探入，投下细碎的光影，平添几分幽静。
调息片刻，待心绪完全平复后，他才将那五片铁甲鳄鳞片取出，摆在铺着厚麻布的工作台上。接下来，需要将这些鳞片清理干净，打磨掉表面的顽固污垢和氧化层，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切割、研磨，融入阵旗胚料之中。
鳞片缝隙里嵌满了黑水沼泽特有的、混合了腐殖质和矿物微粒的硬结淤泥，清理起来颇为费劲。周长明取出一套专门处理材料的工具——玉质刮刀、青铜细刷、软麂皮等，开始耐心操作。
他先用软毛刷拂去表面的浮尘，然后拿起玉质刮刀，小心翼翼地将嵌在鳞片沟壑深处的硬质污垢一点一点剔除。这项工作极耗心神，需要力道均匀，角度精准，以免损伤鳞片本身的结构。
当清理到那片最大、也是最厚重的鳞甲时，周长明发现其根部一道极其深邃隐蔽的缝隙里，卡着一块异常坚硬的异物。玉刮刀尖端触及时，发出了不同于刮擦淤泥的“咯咯”声。
他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角度，稍稍加了几分力道，才“噗”的一声，将那嵌得死死的异物撬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摊主王猛当做添头送的那几块“青铁石”中的一块，约莫核桃大小，通体灰黑，表面粗糙，布满气孔，与寻常的低阶青铁石无异。
或许是在铁甲鳄的鳞甲缝隙中，随着那巨兽的活动，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摩擦、挤压，甚至可能沾染过铁甲鳄的些许体液气息，这块矿石的表面颜色显得更加沉暗。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一角似乎因为长期的撞击摩擦，石皮被磨得异常薄脆，甚至有些半透明。
静室内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辉，恰好透过那破损的、近乎透明的薄薄石皮，照射进去。
刹那间，一抹深邃、纯净、仿佛蕴藏着一汪幽蓝海水的光泽，自那破损处幽幽透出！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润泽与灵动，与周围灰扑扑的矿石表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长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矿石捧到眼前，凑在明珠下仔细端详。那抹湛蓝，纯净无瑕，隐隐有灵光流转，绝非普通矿物所能拥有。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闭上双眼，将一缕比之前更加凝练的神识，缓缓探向那破损之处。
神识触感，并非青铁石应有的松散、略带砂砾感的结构，而是一种致密、冰凉、坚韧，仿佛触及万年玄冰又带有玉石温润的奇特质感。神识深入，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着一股精纯而内敛的水属性灵力，浩荡而沉静，如潜流暗涌。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取过一柄用于精修符笔的小巧铁锤，用最小的力道，极其谨慎地，沿着那透出蓝光的破损边缘，轻轻敲击。
“啪嗒。”
一小片灰黑色的、毫无灵气的外层石皮应声脱落，露出了里面包裹的真正核心。
霎时间，湛蓝色的光华大盛！仿佛静室中突然多了一小块凝固的深海，或者是一块跌落凡间的星辰碎片。那露出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结晶状，色泽蔚蓝如洗，内部光晕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触手之处，冰凉之意直透指尖，精纯的水灵力几乎要满溢出来。
周长明握着矿石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翻腾的心绪。脑海中，家族藏书阁那本厚重的《金石异矿录》的相关记载清晰地浮现出来：
“沉水蓝晶，二阶上品水属性灵矿。多孕育于极深水脉之眼，或强大水裔妖兽巢穴周边，经千年水灵之力浸润方可成型。性至阴至柔，质坚而韧，灵力传导性极佳，尤擅增幅、纯化水行法术与阵法之力，亦是炼制水性飞剑、法袍、玉佩等法器的顶级辅材，价值不菲……”
“二阶上品……沉水蓝晶……”周长明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这块被摊主王猛当做不值钱添头送出的“青铁石”，其内里竟然包裹着如此珍贵的灵矿！其价值，恐怕是他今日所花费全部灵石的百倍以上！甚至更多！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他仔细回想，推测这枚沉水蓝晶原石，很可能原本就埋藏在铁甲鳄的巢穴附近，被那庞然大物日常活动时无意间卷入鳞甲缝隙之中。历经岁月，外层包裹了厚厚的杂质和共生矿石，形成了看似普通的“青铁石”模样。那铁甲鳄或许也曾凭借此物散发的微弱水灵气息滋养自身，但终究未能发现其核心奥秘。最终，鳞甲脱落，连同这枚“顽石”一起，被那猎妖散修捡到，又因其貌不扬，被随手赠送。
机缘！
周长明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修仙之路，财、侣、法、地，资源至关重要。除了家族供给和自身积累，这种看似偶然、实则蕴含必然（若无足够的眼力见识，机缘当前亦会错过）的“机缘”，正是无数低阶修士梦寐以求的晋升之阶！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剥露出一角真容的沉水蓝晶原石用最柔软的灵绸包裹好，郑重地放入储物袋最深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润的触感和磅礴的灵韵。
目光再次落回工作台上那几片灰扑扑、险些被他当成普通练习材料的铁甲鳄旧鳞上，周长明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浓浓喜悦与感慨的笑容。
这次坊市之行，不仅凭借自身学识省下了灵石，更收获了如此巨大的意外之喜。
果然，仙道漫漫，机缘无处不在，只待有缘、有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