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泽求生,归途血途
腐骨沼泽,名副其实。
尚未真正踏入,一股混合着尸体腐烂、毒草蒸腾和淤泥发酵的浓烈恶臭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笼罩在灰绿色毒瘴下的死寂世界。黑色的泥浆如同沸腾般冒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五彩的毒烟。扭曲的、没有树叶的枯木如同挣扎的鬼爪,从淤泥中伸出。水洼里漂浮着不知名妖兽肿胀溃烂的尸骸,空气中飞舞着嗜血的毒蚊和腐蝇,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即便是经历了地脉阴河考验的众人,见到如此景象,也不由得心生寒意。
“跟紧我的脚步,绝不可踏错!”侯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极其小心,依靠着听风卫对危险的超凡直觉和对地形近乎本能的记忆,在看似毫无区别的淤泥和浅水间,寻找着那条几乎不存在的、相对坚实的路径。
周长明紧随其后,神识全力铺开,不仅警惕着脚下的陷阱,更感知着周围毒瘴的流动和能量波动。他手中扣着仅剩的几枚冰魄星符,随时准备激发。韩冲、柳如眉、柳轻舞呈品字形护住侧翼与后方,曲铭被严密地保护在队伍中央,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试图在这能量混乱之地分辨方向。
一踏入沼泽,脚下的“实地”便传来软腻下陷的触感,恶臭的泥浆瞬间淹没了脚踝。每一步拔出,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灰绿色的毒瘴无孔不入,即便众人早已闭住呼吸,以内循环维持,那毒素依旧能透过毛孔,丝丝缕缕地侵蚀进来,带来麻痹与眩晕感。冰魄星符的光芒在毒瘴的持续侵蚀下,缓慢而坚定地黯淡着。
“嗤!”一条伪装成枯枝的“腐线蛇”如同闪电般从泥浆中弹射而起,直扑柳轻舞的面门!其口中喷出的毒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
柳轻舞反应极快,搭箭的手指微动,一支普通箭矢已离弦而出,精准地将其钉死在半空!
“小心水洼!”前方的侯隐突然低喝。只见侧面一处看似平静的水洼,水面下猛地探出无数惨白色的、如同人类手臂般的骨爪,疯狂地抓向队伍!是二阶妖兽“尸藓妖”!
“滚开!”韩冲怒吼,长刀横扫,狂暴的刀气将那些骨爪尽数斩断,断裂处流出墨绿色的腥臭液体。柳如眉剑光一闪,一道青莲剑气没入水洼,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水面剧烈翻腾片刻后恢复了死寂。
这仅仅是开始。沼泽仿佛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巨大生物,不断用各种方式考验着闯入者。毒箭蛙、幻影毒蝶、能够吞噬灵力的噬灵苔……各种诡异难缠的毒物层出不穷。更有那看似平坦、实则深不见底的淤泥陷阱,若非侯隐屡屡提前预警,恐怕早已有人陷落。
众人的灵力在持续不断的警戒、战斗和抵抗毒瘴中飞速消耗。冰魄星符接连破碎,最后只剩下周长明和伤势初愈的韩冲身上还各有一枚能量即将耗尽的。
“这样下去不行!”曲铭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毒瘴太浓,灵力消耗太快,我们撑不到穿过沼泽!”
周长明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片生长着大量散发着恶臭的紫色毒菇的区域。根据《万毒真经》的记载,这种“腐髓菇”毒性猛烈,但其菌盖下分泌的粘液,却能与某种伴生的“瘴气草”发生反应,生成一种短暂隔绝特定毒瘴的屏障。
“收集那些紫色毒菇和旁边那种叶片呈锯齿状的灰草!”周长明果断下令,“快!”
虽然不解,但众人对周长明的命令已近乎本能地执行。很快,材料收集完毕。周长明按照真经中记载的一种简易法门,快速将腐髓菇的粘液与瘴气草揉碎混合,形成一种墨绿色的、气味更加刺鼻的粘稠膏状物。
“抹在鼻下和周身主要窍穴周围!”他率先将药膏涂抹在自己身上。
药膏触及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紧接着,周围那无孔不入的灰绿色毒瘴,竟真的被一层极淡的墨绿色光晕阻挡在外!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但侵蚀速度大大降低!
众人见状,立刻效仿。虽然气味难闻,皮肤刺痛,但能节省宝贵的灵力,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靠着这“以毒攻毒”的土办法,队伍得以在沼泽中继续艰难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在这暗无天日、危机四伏的沼泽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个人的体力、灵力、心神都逼近了极限。
就在最后一张冰魄星符彻底黯淡,那墨绿色药膏的效果也开始减弱之时,前方灰蒙蒙的毒瘴,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快到边缘了!”侯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众人精神一振,鼓起最后的力气,加快步伐。终于,当拨开一片垂落的、带着腐蚀性的藤蔓后,眼前豁然开朗!
久违的、虽然不算明媚却足够清晰的天空映入眼帘!脚下是坚实的大地,身后是那如同噩梦般的腐骨沼泽。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几乎麻木的感官重新苏醒。
他们成功穿越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喘口气,侯隐和周长明的脸色几乎同时一变!
“有埋伏!”侯隐低喝,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周长明神识感知中,前方看似平静的林地里,陡然升起数道强悍的血煞气息!其中一道,尤为磅礴,赫然是筑基六层!是血蝠长老!他们竟然料到了周长明等人可能会冒险穿越沼泽,提前在此设伏!
“哈哈哈!周长明!本长老等候多时了!”一声得意的长笑响起,血蝠长老带着三名筑基初期副手,以及二十余名精锐的血煞宗弟子,从林间显出身形,呈半圆形将刚刚脱离沼泽、状态极差的六人包围。
血蝠长老目光贪婪而残忍地扫过周长明:“没想到你们真能从腐骨沼泽里爬出来!看来百毒老祖的传承果然不凡!交出《万毒真经》,本长老或可给你们一个痛快!”
绝境!真正的绝境!
刚刚耗尽心力穿越死亡沼泽,面对的是以逸待劳、实力远超己方的强敌!众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韩冲握紧了长刀,柳如眉剑气隐而不发,柳轻舞弓弦紧绷,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那份近乎枯竭的虚弱。
周长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灵力的空虚。他知道,此时任何一丝犹豫和恐惧,都会导致万劫不复。
他没有看血蝠,反而将目光投向那三名筑基初期的副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嘲讽:“血蝠长老,你就如此确信,吃定我们了?你难道不好奇,我们是如何穿过那连金丹修士都不愿轻易踏足的腐骨沼泽的吗?”
他一边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悄然向曲铭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血蝠长老眉头一皱,心中莫名升起一丝警惕。周长明的镇定,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周长明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并非冲向血蝠,而是双手结印,体内那所剩无几的星辰灵力,连同一丝从《万毒真经》中领悟的、引动毒素的诡异法门,轰然爆发!他攻击的目标,并非任何一名血煞宗修士,而是——众人脚下刚刚脱离的沼泽边缘,那片被他们带出的、沾染了浓郁腐骨沼泽毒瘴的泥土和残存植被!
“万毒……引源!”
嗡!
一股灰绿色的、肉眼可见的毒瘴洪流,仿佛被无形之手引动,猛地从沼泽方向喷薄而出,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席卷向血煞宗的包围圈!这毒瘴,混合了腐骨沼泽数百上千种剧毒,其猛烈程度,远超寻常!
“不好!快退!”血蝠长老脸色剧变,厉声嘶吼,周身血光爆闪,形成护罩!他没想到周长明竟然能引动沼泽毒瘴!
那三名筑基初期副手和练气弟子更是骇得魂飞魄散,纷纷施展手段抵御或后退!
然而,就在这毒瘴弥漫、视线受阻、血煞宗阵型大乱的电光石火之间——
“就是现在!西南方,突围!”周长明的嘶吼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早已得到信号的曲铭,拼尽最后灵力,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几面阵旗猛地掷向西南方向!一个微型的、仅能维持数息的“狂风阵”骤然发动,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和部分毒瘴,进一步制造混乱!
“杀!”韩冲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咆哮,将最后的力气灌注于长刀,化作一道一往无前的血色刀芒(是他自身气血所激,而非血煞灵力),悍然劈向西南方向那名因躲避毒瘴而略显慌乱的筑基初期副手!
柳如眉剑光如电,身随剑走,与韩冲形成犄角之势,直刺那人要害!
柳轻舞弓弦连震,并非射向那名筑基,而是数支箭矢精准地射向试图从侧翼合围的其他练气弟子,箭矢上附着的风灵之力爆开,虽不致命,却成功迟滞了他们的动作!
侯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名筑基副手的身后,短刃带着致命的寒光,直刺其后心!
被三人联手夹击,又被毒瘴干扰,那名筑基副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怒吼,便被韩冲的刀芒劈开护体血光,柳如眉的剑气洞穿咽喉,侯隐的短刃刺入后心!当场毙命!
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走!”
周长明低吼一声,在柳轻舞的搀扶下,率先从那个缺口冲了出去!韩冲、柳如眉、侯隐毫不恋战,紧随其后。曲铭踉跄着跟上。
“废物!拦住他们!”血蝠长老气得暴跳如雷,一掌拍散眼前的毒瘴,却只见那道口子正在迅速合拢,而周长明等人的身影已经没入西南方向的密林之中!他想要追击,但手下弟子被毒瘴所侵,阵型已乱,那诡异的毒瘴更是让他心生忌惮,速度不由得慢了一拍。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决定了胜负。
周长明等人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凭借着最后一股意志,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向着西南方向亡命奔逃。他们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身后,隐约传来血蝠长老愤怒欲狂的咆哮和法术轰击树木的声音,但距离却越来越远。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的气息,直到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即将耗尽,众人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密林之中。
每个人都在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汗水、泥浆和血污浸透,狼狈不堪。韩冲更是直接昏厥过去,他透支最为严重。
但,他们还活着!他们冲出了必死之局!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勉强恢复了一丝行动力。周长明挣扎着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又看了看几乎失去意识的韩冲,沉声道:“这里还不安全,血蝠很可能还会追来。我们必须继续走,尽快进入青云宗实际控制的区域!”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众人轮流背负昏迷的韩冲,依靠着侯隐的侦察和周长明的判断,避开可能存在危险的区域,朝着认定的西南方向,艰难跋涉。
一天后,他们遇到了一队正在巡逻的、穿着青云宗服饰的弟子!
当那熟悉的青云纹饰映入眼帘时,柳轻舞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柳如眉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侯隐依旧警惕,但眼神中也缓和了许多。曲铭更是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
那队巡逻弟子看到六个如同野人般、气息萎靡却带着惊人煞气的修士,也是吓了一跳,立刻戒备起来。直到周长明取出那枚青云宗客卿长老的身份玉牌,对方才将信将疑地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随即大惊失色,立刻发出讯号,并护送他们前往最近的宗门据点。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开。
失踪数月、被宗门认定已然陨落的客卿长老周长明,及其麾下云水会精锐,竟然从危机四伏的无尽林海深处,活着回来了!
当他们终于踏足青云宗旗下的一座边陲小镇,看着那飘扬的青云旗帜和周围修士投来的或惊讶、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地脉阴河的死寂,腐骨沼泽的绝望,血煞宗的重重围杀……这一切,终于暂时画上了句号。
星火,历经千难万险,终于穿越黑暗,重燃于青云之地。
然而,周长明站在小镇的街道上,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丹田和隐隐作痛的经脉,看着身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同伴,再想到从血煞宗队长记忆中获取的、关于云水会可能遇到麻烦的模糊信息,他的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充满了凝重。
归来,或许并非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他抬头望向青云宗深处方向,目光深邃。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