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澈带着两人,专挑最偏僻无人的路径疾行,七拐八绕,确认暂时安全后,并未直接回刘府,而是迅速赶往他在京城的一处隐秘私宅。
宅子不大,陈设清雅,只有两个绝对可靠的心腹下人打理。
苏云澈将昏迷的银杏小心安置在客房床榻上。刘宝儿立刻扑到床边,握着银杏冰冷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大师兄,你这里有没有药箱?你知道我医术不错——快给我找工具和药!”
“宝儿,冷静点,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当务之急先找附近的医师来救银杏!”苏云澈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已经让人去请附近的医师陈道立了,他医术高明,而且与我家世交,口风极紧,绝不会泄露半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而煎熬。
刘宝儿寸步不离地守在银杏床边,看着那张原本活泼红润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跟那纨绔争一口气,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拍下那方砚台,银杏怎么会……
约莫一炷香后,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提着药箱,在苏云澈心腹的引领下匆匆而来。
他见到苏云澈,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立刻上前查看银杏的伤势。
陈道立仔细检查了银杏头上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娴熟。
当他检查到银杏的腰部时,眉头紧紧皱起,手指在几个位置轻轻按压、摸索,脸色越来越凝重。
“陈先生,如何?”苏云澈沉声问道。
陈道立叹了口气,收回手,看向苏云澈和刘宝儿,缓缓道:“苏公子,这位姑娘头上的伤已处理妥当,好生将养,应无大碍。真正麻烦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银杏的腰腹部位。
“她腰腹遭受重击,力道刚猛,不仅皮肉受损,更震伤了内腑,伴有内出血迹象。最棘手的是,腰椎部位有一节骨骼已然裂开,虽未完全断开,但伤及了支撑的经络。老夫已为她正骨固定,开了内服外敷的方子,性命应当能保住,但是……”
刘宝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颤:“但是什么?陈医师,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陈道立面露不忍,但还是如实相告:“但是,伤及腰椎经络,血气运行至此恐长期受阻,腿部筋脉失养……即便日后伤口愈合,骨骼长好,这位姑娘的左腿,恐怕……恐怕也会行动不便,留下跛足之疾。老夫……尽力了。”
“跛足……之疾?”刘宝儿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整个人晃了一下,几乎晕厥。
苏云澈连忙扶住她。
“怎么办?我们这里什么药也没有,如果这是在鹤阳山就好了。师父那里有很多珍稀名贵药材,再加上我的医术——”刘宝儿头上急得冒出汗。
“鹤阳山离这里太远了,到了那里也晚了,伤口一旦愈合,难以治疗了。”苏云澈遗憾道。
刘宝儿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银杏,那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活泼爱笑,总是叽叽喳喳跟在她身后……就因为那个纨绔!因为他的嚣张!因为他手下的狠毒!就要从此变成一个跛子,一生都要活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刘宝儿胸中翻涌!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腥甜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为确保万无一失,苏云澈安排刘宝儿和受伤的银杏在私宅稍作停留。
他让人找来一套寻常的女子服饰,对刘宝儿道:“师妹,换上这个。他们重点搜查的是两个男子和一个受伤的丫鬟,我们得换个样子。趁现在他们忙着抓人,我回去拿我们拍下的砚台。”
“砚台……还要吗?”刘宝儿迟疑道,回去拿怕是会被那群人发现。
“没事……”苏云澈微笑,“我提前在那放了保证金,那东家与我相识多年,我会避人耳目。”
刘宝儿对大师兄妥帖的个性很有数,费了这么大劲儿,总不能空手而归。
苏云澈回来时,刘宝儿已经恢复女儿装扮,穿着一袭不起眼的浅碧色粗布罗裙,发髻松散,未施粉黛。
“大师兄,今日……多谢你。”刘宝儿看向苏云澈,美目中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深沉的忧虑,“又连累你了,还害得银杏她……”
苏云澈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心中一阵抽痛,温柔却坚定地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两人商议后,决定分开行动,目标更小。
苏云澈将先前脸上易容去掉,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成那个从容温雅的江南商人模样,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仿佛只是来访友一般。
而刘宝儿则把砚台放进食盒提着,低眉顺眼,混入街上渐渐恢复的人群中,如同水滴汇入江河。
刚走出不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刘宝儿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去,正好看见那个戴银面具的纨绔在一群盔甲鲜明的侍卫簇拥下策马而过。
刘宝儿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然而,尹昊清的目光在她这身朴素打扮上毫无停留地一扫而过,完全没有将她与那个戴斗笠的人联系起来。
人群熙熙攘攘,刘宝儿又故意低头含胸,看似是个柔弱可怜的寻常女子。
等一行人匆匆过去,刘宝儿紧握食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在约定的街角,苏云澈安排好的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等在那里。“师妹,我让人备轿送你回府,安全些。”苏云澈柔声道,目光中满是藏不住的关切与担忧。
刘宝儿感激地点点头,依言上了轿子:“今日多亏大师兄周旋。
那个登徒子……你要小心……”
“无妨。”苏云澈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沉稳力量,“在京城,我还有些人脉和手段。倒是师妹你,近日定要深居简出,万事小心。”
轿子平稳地起行,约莫半个时辰后,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刘府后门。
刘宝儿提着食盒,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溜进府中。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下人,径直来到父亲的书房。
刘昌龄正在书房临帖静心,见女儿进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宝儿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提着食盒?”
刘宝儿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仿佛要将所有阴霾都关在门外。她将食盒放在书桌上,轻轻打开盖子,露出夹层中的砚台:“爹,您看这是什么?”
当那方流淌着温润光泽、鹤影宛然的青天鹤唳砚出现在眼前时,刘昌龄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颤抖着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砚台捧起,指尖反复摩挲着砚身上那天然形成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引颈长鸣的鹤影,激动得胡须微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