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知道的是,远在京城的父皇,已经见到了他素未谋面的“兄长”,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终将波及这片暂时的宁静。
尹成绪被安置在靠近御花园的一处僻静宫苑——凝辉堂。
这里陈设清雅,远离后宫喧嚣,正合尹泰帝之意。
接连数日,皇帝或在御书房,或在凝辉堂,亲自考校尹成绪的学问。
他已经命令暗卫核实尹成绪的身份。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虽然不能完全抵消失去嫡子的痛,但是足以慰藉如今大尹后继无人的窘境。
尹泰帝翻阅着尹成绪默写的《论语》篇章,字迹工整沉稳,虽少了几分风骨,却足见耐心。
他又问及几段史论,尹成绪对答时,总是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引经据典不求新奇,但求稳妥,偶尔还会就某些不甚明了之处,恭敬地请教:“儿臣愚钝,于此处见解粗浅,恳请父皇指点。”
这种“沉稳内敛”、“谦逊好学”的姿态,比起尹昊清那种时常举一反三、有时甚至敢与他辩论到面红耳赤的“跳脱”更得尹泰帝的喜欢。
尹泰帝捻着胡须,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许久未见的欣慰。“嗯,基础尚可,心性难得。日后朕会让翰林院的……大学士来为你讲学,你需用心。”
他本来想安排谢太傅给他讲课,却又想到谢太傅是太子的御用太师,这个时候安排他来讲课,似乎过于明显。
“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尹成绪深深一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凝辉堂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而德妃所居的永和宫,暗流也从未停歇。
借着探病、请安的名义,德妃与程家的女眷、交好的宗室福晋们“闲话”时,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那位刚回宫的皇长子”的怜惜与赞赏。
“唉,那孩子,在宫外吃了不少苦,难得的是心性纯良,仁厚孝顺,对陛下更是孺慕之情深切……”
“是啊,听闻举止沉稳,读书也刻苦,到底是天家血脉,非同一般。”
“只盼着他能早日为陛下分忧,也算是告慰他生母程昭仪的在天之灵了……”
这些经过精心修饰的言语,如同水滴石穿,悄然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扩散开来。“皇帝寻回了流落民间的长子”、“这位皇长子仁孝沉稳,颇肖其母”、“比之从前那位……强太多了!”
隐晦的比较在私底下流传,一种微妙的风向开始在宗室和部分朝臣心中酝酿。
尹泰帝虽然还是交代要加紧找寻太子,但原来那种急迫和悲伤的情绪却减轻不少。
***
在德妃的暗示下,尹成绪备了一份不算贵重却极显诚意的礼物——几本难得的古籍善本,亲自登门拜访了御史大夫刘昌龄。
刘府书房内,尹成绪执弟子礼,态度极为恭敬:“刘大人乃朝中清流砥柱,学问渊博,成绪初回宫廷,于朝政礼仪多有生疏,特来请教,望大人不吝赐教。”
刘昌龄因当年被尹昊清恶作剧剃须之事,一直对太子心有芥蒂。
此刻见这位新归的皇长子如此谦逊有礼,心中顿生好感。
两人谈论经史,尹成绪言语间对民生疾苦流露出关切,虽见解不算深刻,但态度诚恳。
言谈间,尹成绪忽然起身,对着刘昌龄深深一揖:“刘大人,成绪还有一事,需代我那不懂事的弟弟昊清,向您赔罪。听说他年少顽劣,行事无状,冒犯了大人,实在不该。”
这一番以兄长身份代弟赔罪的举动,情真意切,既彰显了自己的“仁厚”与“担当”,又在不经意间,将尹昊清“顽劣无状”的形象与自己的“沉稳知礼”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昌龄连忙扶起他,心中感慨万千,对这位“深明礼义”的皇长子好感倍增,连声道:“殿下言重了,往事已矣,殿下仁厚,老臣感佩。”
刘昌龄不知道,他深恶痛绝的太子,此时已经在鹤阳山与自己的女儿两情相悦、情意绵绵了。
***
鹤阳山的秋意渐浓,枫叶染上了一层绚烂的红。
尹昊清靠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一块质地细腻的木头和小刀,正专注地雕刻着。
他的伤势好了大半,手腕已恢复了力气。
刘宝儿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木屑纷飞中,一支簪子的轮廓逐渐清晰,样式简单,簪头却被他巧妙地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正是宝儿最喜欢的花。
“给。”尹昊清将打磨光滑的木簪递过去,眼神温柔,“手艺粗糙,你别嫌弃。”
宝儿接过,爱不释手,脸上绽放出比山花更明媚的笑容:“真好看!阿清,你手真巧!”
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插在发间,歪着头问:“好看吗?”
“好看。”尹昊清看着她,目光缱绻,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心里。
鹤阳山的夜空,星河低垂,仿佛伸手可及。
“阿清,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刘宝儿依偎在他身边,伸手指着夜空,声音轻软,“师父说,迷路的人看着它,就能找到方向。”
尹昊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星光落入他眼中。“那月儿是我的北斗星。”他轻声说,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没有你,我早已迷失在黑暗里,尸骨无存了。”
刘宝儿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夜风的微凉和他怀抱的温暖,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
她仰起头,星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闪烁:“那你要怎么报答你的‘北斗星’呀?”
尹昊清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星光下,她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
他心中鼓荡着澎湃的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月儿,”他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定用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明媒正娶,迎你过门。此生,绝不负你。”
他没有以太子的身份许诺江山为聘,只是以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承诺,许她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