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刘府。
刘昌龄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捧着那封自江南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笺,反复看了三遍。
信是苏云澈亲笔所书,言辞恭谨,情意恳切,条分缕析地陈述了求娶之意,并附上了其新任工部侍郎的官身凭证抄件。
苏云澈此人……刘昌龄眯起眼。
他虽出身商贾,但手段玲珑,财力雄厚,如今更得了官身,前途不可限量。
最关键的是,他背后似乎与皇长子尹成绪有所关联,这恰与清流一派隐隐支持皇长子的风向相合。
若将宝儿嫁与他,能借此与苏家、乃至其背后的皇长子势力建立更紧密的纽带,于公于私,似乎都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虽商贾起家,然能力出众,识时务,知进退……宝儿嫁过去,至少一生富足无忧,也罢,也罢……”
刘昌龄喃喃自语,最终,那份对女儿安稳未来的考量,与对家族前程的权衡,压倒了他心中那点因苏云澈出身而起的微妙芥蒂。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回信。
信中,他先是对苏云澈的赏识表示欣慰,肯定了其才华与前途,继而以父亲的口吻,言道“小女顽劣,蒙君不弃,愿托付中馈,望君善待之”,正式同意了这门亲事。
并言明,他会开始在京中稍作准备,待江南事宜安定,便可商议具体婚期。
信使再次快马加鞭,将这份应允带回了江南。
苏家别院,水阁凉风。
苏云澈收到刘昌龄的回信,仔细阅过,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笃定的笑意。
他将信笺小心收好,整了整衣冠,便去寻刘宝儿。
彼时,刘宝儿正坐在水边的石凳上,望着池中锦鲤争食,眼神却空洞地落在远处。
“宝儿,”苏云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池水,“方才收到京中来信,是刘大人的。”
刘宝儿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苏云澈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刘大人……已应允了你我的婚事。”
他语气平稳,双眼深深看着刘宝儿 ,语气十分真诚: “宝儿师兄一直待你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我心悦你久矣。”
“以前我是商贾身份与你不配,如今有了官身,才敢来表明心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谅我迫不及待的就已经向刘大人提了亲,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反对嫁给我 ,是吗?”
刘宝儿震惊的看着苏云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没想到看似温柔善良的大师兄,竟然也会如此强势,不跟她商量,就向父亲求亲。
苏云澈有点儿不敢看她的眼睛,自己的做法是有点儿强迫她的嫌疑,可她还是情窦未开,现在又心有所属,他实在不想等下去 。
“刘大人对你很是关心,信中嘱托我定要好好待你。宝儿,你放心,我必不会辜负刘大人的信任,更不会辜负你。待我们成婚后,你可长居江南,亦可随我往来京师,苏家的一切,皆由你心意……”
他开始细致地描绘未来的蓝图,江南的产业,京城的宅邸,安稳富足的生活,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保证。
刘宝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待嫁女儿的羞涩与喜悦,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父亲同意了……是啊,苏师兄家世显赫,如今又是官身,待人温和,于父亲而言,确是佳婿。
她有什么理由反对?又能以什么立场反对?
那颗因太子的欺骗与背叛而彻底冰冷的心,此刻又被套上了一重名为“父命”的枷锁。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命运的潮水推着她,走向一个她并不渴望的彼岸。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声道:“一切……但凭父亲和苏师兄做主。”
苏云澈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缺乏生气的侧脸,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很快被志在必得的决心取代。
他知道她尚未敞开心扉,但只要人在他身边,名分已定,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
鞠涟殇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明了。
她看得出徒弟并非真心欢喜,更像是认命般的顺从。
她轻轻叹了口气,私下问刘宝儿:“宝儿,你心中可是不愿?若你不愿,师父便是拼着得罪刘大人和苏家,也带你离开。”
刘宝儿却摇了摇头,眼神黯淡:“师父,父亲他……也是为我好。
苏师兄也确是良配。我……我没有不愿。”她将“不愿”两个字说得极轻,仿佛怕被谁听见。
鞠涟殇见状,知她心结深重,暂时无法强求,只能暂且按下,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京城东宫。
尹昊清正身处另一种煎熬之中。
皇后带着他召见了李知婉。
镇国公李砚招之女李知婉,确实如传闻般,仪态万方,情商极高。
她言谈得体,既不过分热络显得轻浮,也不过分冷淡失了礼数,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上话题,缓和气氛。
甚至还能引经据典,对朝局时事有一番不俗的见解,引得陪同的孙皇后连连点头,目露赞赏。
然而,尹昊清看着她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听着她那滴水不漏的言语,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出精心排演的戏。
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漠然。
若是从前,他遇到不喜的人,或许会恶作剧般地捉弄,令对方难堪。
但如今,经历了鹤阳山那段情愫,尝过了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也体会了被心上人憎恶的痛楚,他内心深处,对女性反而多了一份尊重。
他不喜欢李知婉,却也不会无故去折辱她,只是态度不可避免地疏离和冷淡。
“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李知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微笑着轻声问道,目光清澈,看不出丝毫介怀。
尹昊清猛地回神,扯了扯嘴角:“无妨。”
他几乎是魔怔了,近来时常出现幻觉。
有时在书房批阅奏章,眼角余光会瞥见一抹熟悉的衣角,仿佛月儿就站在书架旁看着他;
有时在宫中行走,会恍惚听到她清脆唤他“阿清”的声音;
甚至午夜梦回,总觉得身边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他知道这是思念成狂,是愧疚噬心。
每一次幻觉都像是一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提醒着他,他失去了什么,又即将被迫接受什么。
父命,己心;责任,真情。
这重重枷锁,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进退维谷,呼吸维艰。
他应对着眼前“完美”的太子妃人选,心却早已飞到了鹤阳山。
那时的阳光那么温暖,那时身边的女子那么明媚,那时的他是那么的沉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