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精致的纱罩里轻轻跳跃,将刘宝儿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刘昌龄刚刚经过与太子的激烈对峙,胸中怒火未平,面沉如水地坐在上首,指节因用力握着扶手而微微泛白。
蓝氏看看面色铁青的丈夫,又看看跪在当中、身形单薄的女儿,忧心忡忡,却也只能安静地坐着,等待一个答案。
刘宝儿跪在父母面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朵在风雨中顽强挺立的百合。
厅内空气凝滞,只剩下她轻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剖开那段她本想永远尘封的过往。
“爹,娘,”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却难掩痛楚地望向父母,“女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那段往事……于女儿而言,如同镜花水月,本以为梦醒便散,再无痕迹,不愿再提,徒增烦扰。”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陷入那段混杂着草药清香与最终心碎的记忆里。
“女儿去往鹤阳山探望师父的路上,于绑匪手中,偶然救下了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恍惚,“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身边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女儿……女儿不能见死不救。”
刘昌龄眉头锁得更紧,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蓝氏则惊得捂住了嘴,眼中满是后怕与心疼。
“女儿将他带回鹤阳山,与师父一同悉心照料。他伤得很重,昏迷数日。醒来后,他自称‘君清’,说是家中行商,遭遇山匪……”
刘宝儿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仿佛在嘲笑当初那个轻易信人的自己,“那时他伤势未愈,眼神却清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甚至会因药苦而偷偷皱眉,与女儿认知中的权贵子弟截然不同。”
“他帮着女儿打理药圃,笨拙地学习辨认草药,山中岁月静好,他会在月下为女儿吹奏竹笛……我们……”
她的话语顿了顿,似是无法承受那回忆带来的甜蜜与尖锐痛楚交织的重量,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涩然,“女儿与他……在山中相依为命,确曾……情愫暗生。”
蓝氏眼中已盈满泪水,既是心疼女儿曾经的付出与真心,更是为这阴差阳错、身份云泥的缘分感到无尽的心痛与无力。
刘宝儿闭了闭眼,长睫上沾了细碎的泪珠,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被泪水洗涤过的、近乎残忍的清明与冰冷:“直到那日,师父设宴,他酒后失言,模糊提及‘孤’与‘天家’……紧接着,大师兄归来,一眼便认出了他,当场揭破了他的身份——当朝太子,尹昊清。”
“轰——”
刘昌龄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那股被欺骗、被羞辱、被愚弄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所以!他一直在骗你!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他堂堂太子,伪装成落难商人,将你、将你们师徒、将我们刘家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宝儿!你糊涂啊!”
他指着门外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尹昊清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内里就是一片扶不上墙的烂泥!顽劣不堪,德行有亏,此等无君无父、无情无义之徒,你竟还……”
“是,女儿糊涂。”
刘宝儿没有辩解,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女儿便知,鹤阳山的一切,都结束了。是女儿误入了镜花水月。”
她抬起泪眼,语气变得坚定而决绝:“他飞扬跋扈、品行不端,视律法纲常如无物,视臣民性命家宅如草芥,女儿决计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更何况……他早有婚约在身。”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君清”在鹤阳山阳光下对她露出的、带着依赖和暖意的笑容,那般真实,那般触手可及,他曾笨拙地为她包扎采药时划伤的手指,曾在她疲惫时默默递上一碗温水……
可这温馨的画面瞬间碎裂,被刚才府门外那个身着华服、一脸暴戾癫狂、下令打砸、扬言要她父亲“死得很难看”的太子身影所取代。
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心中剧烈撕扯、碰撞,让她一阵阵眩晕,心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记忆中那个温和甚至有些笨拙的“君清”,与眼前这个视人命家宅如草芥、行事疯狂不计后果的储君联系在一起。
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心痛如绞,却更多的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冰冷与绝望。
那个山间的“君清”,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断绝!必须彻底断绝!”刘昌龄喘着粗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宝儿,你给为父听清楚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与那太子有任何往来!”
他目光锐利如刀地看向女儿,带着最终的决定:“至于你的婚事,为父看云澈就很好!他知根知底,对你一心一意,家世才干皆是上上之选!待府中修缮完毕,为父便亲自与苏家商议,尽快将你与云澈的婚事定下!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这孽缘,保你一生平安顺遂,也保全我刘氏满门清誉!”
“老爷!”蓝氏泣声欲劝,她看得出女儿有点排斥苏云澈。
“此事没有商量!”刘昌龄厉声打断,态度强硬至极,“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再与那个暴戾恣睢、反复无常的太子有任何瓜葛!他今日敢围府打砸,明日就敢做出更骇人听闻之事!我刘家担待不起!”
刘宝儿跪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父亲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带着家族的重量和父亲的决绝,将她心中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念想,彻底碾碎、斩断。
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颤音的:“女儿……遵命。”
门外,回过神来的太子,竟不顾一切地追到了内院。
他见房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心中恐慌与绝望更甚。
于是一声叠一声,如同濒死困兽般哀哀求见:“月儿……月儿,你出来见见我吧!我知道错了!你听我解释!月儿——”
刘昌龄听得火冒三丈,心头那股恶气直冲顶门。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
正用力拍门的尹昊清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冲了进来,脸上瞬间闪过狂喜,目光急急巡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