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婉点点头,她深知父亲希望她识大体,不能露出嫉恨的表情。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李家这一代女儿的杰出代表,她必须从容大度、理智应对。
“女儿刚刚得知,有人看到太子乔装外出,似乎与刘家小姐在西市的烤肉店吃饭,举止……十分亲密。”
“竟有此事?”李砚招沉吟不语。
李知婉叹口气:“听说,刘大人素来清廉刚正,若知晓此事,想必也不会纵容。父亲与刘大人同朝为官,不若寻个机会,邀刘大人一叙,也好……让他心中有数,谨慎管教女儿,免得酿出什么祸事来。”
李砚招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明了。
他放下茶杯,沉吟片刻:“也好。刘昌龄那个老古板,看他怎么办?”
李砚招平时在朝野并不喜欢刘昌龄。
想起太子跟刘昌龄过往的过节,这下有好戏看了。
他当即吩咐下去:“备帖,请刘仆役过府一叙……不,就说我发现一家酒楼菜肴不错,邀他共饮几杯,地点就定在……离西市不远的‘望江楼’吧。”
李知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望江楼,正好在西市的中心。
刘昌龄接到镇国公李砚招的邀约,心中颇为莫名。
他与李砚招虽同朝为官,但一文一武,政见也时有不合,私交甚浅,对方为何突然邀他吃酒?
虽觉奇怪,但碍于同僚情面,加之镇国公身份尊贵,刘昌龄还是整理衣冠,准时赴约。
望江楼二楼雅座,临窗可望见不远处西市熙攘的人流。
李砚招与刘昌龄寒暄几句,酒过三巡,便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儿女身上。
“刘大人,令嫒宝儿小姐,听闻聪慧伶俐,颇有大家风范。”李砚招笑着举杯。
刘昌龄心中警铃微作,谨慎答道:“国公爷过奖,小女顽劣,当不得如此夸赞。”
“诶,刘大人过谦了。”
李砚招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不瞒刘大人,近日朝中有些许风言风语,关乎太子殿下与令嫒……”
刘昌龄脸色猛地一沉,立刻打断:
“国公爷慎言!此等无稽之谈,休要污了太子殿下与小女清誉!小女自幼知书达理,绝无可能做出此等悖礼之事!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更不会行此孟浪之举!”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李砚招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着急,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酒杯,目光转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西市:
“刘大人何必动怒?本公也只是听闻,心中存疑,故而相询。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他话音未落,刘昌龄顺着他的目光,无意间望向楼下灯火阑珊处。
只见人来人往的街角,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袍的挺拔青年,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护在身前,低头与她说着什么,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那少女微微仰头,侧脸在灯火下清晰可见,笑容明媚灿烂,不是他那个“自幼知书达理”、“绝无可能做出悖礼之事”的女儿刘宝儿,又是谁?!
而那个正拥着她,姿态亲昵无比,目光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的青年……
纵然穿着寻常服饰,刘昌龄又岂会认错?那分明就是当朝太子——尹昊清!
轰隆一声!刘昌龄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着窗外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砚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刘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看到了什么?”
刘昌龄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李砚招,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羞耻,还有一丝被欺骗的痛心。
他终于明白,今晚这顿酒,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眼见为实”!
“你……你们……”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同僚之情,踉跄着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望江楼。
他必须立刻回家!必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雅间内,李砚招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酒,看着刘昌龄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火,已经点着了。
接下来,就看刘昌龄这把“刚正不阿”的怒火,会烧成什么样子了。
而西市街角,尹昊清正将一串刚买的玲珑玉坠亲手为刘宝儿系上,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未觉。
***
刘昌龄只觉得一股血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所有的喧嚣——
小贩的叫卖、食客的谈笑、孩童的嬉闹——
都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嗡鸣。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对姿态亲昵的男女,那个他曾引以为傲的、知书达理的女儿,此刻正被当朝太子以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护在怀中,太子低头与她说话的神情,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未曾见过的、全然的温柔与专注。
耻辱、愤怒、担忧、还有一丝被蒙蔽的痛心,像岩浆一样在他胸中翻滚、冲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将女儿从那“登徒子”身边拉开,厉声质问。
然而,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线,死死拽住了他。
那是太子!一国储君!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清誉,却不能不为家族、不为女儿考虑。若在此地当众撕破脸,太子的颜面何存?
天家威严何在?届时龙颜震怒,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的宝儿!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借着那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那两人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尹昊清正专注地为刘宝儿系上那枚小巧的玉坠,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细腻的脖颈,引来她一阵微痒的轻笑。
这温馨的画面,被一道陡然笼罩下来的阴影打断。
尹昊清不悦地蹙眉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燃烧着压抑怒火、却又深藏着巨大痛楚的眼睛。
是刘昌龄!他心中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将刘宝儿往自己身后护了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