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码头,初冬的寒风掠过水面,带来刺骨的凉意。
一艘即将启航前往江南的客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刘宝儿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站在码头上,望着面前身形消瘦、眉宇间却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苏云澈。
尹昊清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沉默着,给予她全然的空间。
“大师兄,”刘宝儿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此去江南,山高水长,望你一路珍重。”
苏云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痴恋多年、也曾因爱生恨险些毁掉的师妹,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释然的平静,还带着深深的愧疚。
“宝儿……”他声音沙哑,“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师父的教诲。”
刘宝儿摇了摇头,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鹤阳山上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大师兄,不要说对不起。我记得小时候我贪玩掉进寒潭,是你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我捞起来,自己却冻得病了半个月;我记得我练剑总也练不好,是你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我,手把手纠正我的姿势;我也记得,你说你最大的愿望是走遍天下,做个富甲一方、自由自在的商人,看尽各地风物……”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与一丝心疼:“后来,你为了我,卷入朝堂纷争,甚至不惜散尽家财支持尹成绪,去谋那工部侍郎的位置。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官,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大师兄,你的爱护,宝儿没齿难忘。”
这番话,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涤荡着苏云澈心中积郁的阴霾与偏执。
他这才恍然,原来宝儿一直都懂他,记得他所有的好,也看清了他所有的挣扎。
“可我……我却鬼迷心窍,做了那么多错事,险些害了你……”苏云澈痛苦地闭上眼。
“都过去了,大师兄。”刘宝儿上前一步,语气坚定而温柔,“你永远是我心里那个在鹤阳山上护着我、纵着我的大哥。我真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我们之间十数年的兄妹情谊,就此断绝。我原谅你了,大师兄。”
“宝儿……”苏云澈猛地睁开眼,眼眶瞬间红了。
这句“原谅”和“大哥”,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后的枷锁。
他幡然醒悟,自己执着于男女之情,险些失去了生命中更为珍贵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属于鹤阳山大师兄的爽朗笑容,虽然带着些许沧桑:“好!好!是大哥魔怔了,钻了牛角尖!谢谢你还肯认我这个大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印章和一本厚厚的账册,郑重地放到刘宝儿手中:“宝儿,这个你收下。”
刘宝儿一愣:“这是?”
“这是我在至凌城以及周边几座江南重镇所有店铺、商号的指挥印信和总账副本。”
苏云澈解释道,语气轻松了许多,“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但这是大哥的一份心意。我在江南经营多年,这些产业还算稳固,人手也都是可靠的老人。”
“有了这些,无论你将来在宫中需要打点什么,或是想为殿下做些事情,总能多些方便。也算……大哥给你准备的嫁妆。”
他看向刘宝儿身后的尹昊清,神色坦然:“殿下,以往种种,是苏某之过。今日一别,前尘尽散。我只愿殿下能谨记承诺,此生不负宝儿。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对待。”
尹昊清上前一步,与刘宝儿并肩而立,他握住刘宝儿的手,目光直视苏云澈,没有任何回避,语气庄重如同起誓:“苏云澈,过往之事,孤看在宝儿面上,亦不再追究。你的心意,孤与宝儿收下。至于孤对宝儿之心,”
他侧首看了一眼身边心爱的女子,目光温柔而坚定,“苍天可鉴,山河为证。孤尹昊清此生,绝不负刘宝儿。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这是他对情敌的回应,更是他对挚爱的再一次郑重承诺。
苏云澈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看着太子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终于彻底放下。
他笑了笑,对着两人拱手一礼:“如此,我便放心了。宝儿,殿下,珍重!”
说完,他毅然转身,踏上了通往船舷的跳板,背影在初冬的日光下,竟有了一种解脱后的潇洒与挺拔。
他终于要回到他的江南,去做他真正喜欢的经商之事,摆脱官场桎梏,寻回那个自由不羁的自己。
客船缓缓离岸,驶向烟波浩渺的江心。
刘宝儿倚在尹昊清身侧,望着那远去的帆影,轻轻说道:“殿下,谢谢你能来。”
尹昊清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他是你敬重的大哥,亦是曾真心护过你的人。孤来送他,是应该的。”
江风拂过,带走了往日的恩怨纠葛,也带来了新生的希望。
一段扭曲的痴恋终结,一份纯粹的兄妹情谊得以留存。
***
年关刚过,一场五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席卷江南,江河决堤,良田淹没,屋舍倾颓,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紧急求援和请求拨款的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然而,朝堂之上,关于如何治理水患、如何拨款、由谁主导的争论,却比江南的暴雨更加激烈,更加混沌。
以户部尚书为首的世家代表,主张“稳妥为先”,提出由工部牵头,按旧例拨款赈灾、加固堤坝,言语间多有为其派系官员争取主导权和款项之意,所涉银两巨大,却对根治水患乏善可陈。
以刘昌龄、李太傅为代表的清流一派,则力主“根治祸源”,认为此次水患暴露出水利常年失修、款项被层层盘剥的积弊,要求彻查往年水利款项去向,并启用精通水利的实干官员,推行新的治水方略。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背后牵扯的是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和朝堂权力格局。
皇帝尹泰帝高踞龙椅之上,面色沉静,目光却深邃难测。
他听着下方的争吵,最终,将视线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却显然在认真聆听分析的太子尹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