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冬日闲情
十一月的北境,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女真游骑趁江河封冻前最后疯狂劫掠的季节,但今年,卧虎岭一战后,边关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蓟城的清晨,薄雾缭绕。镇北都护府内,轩辕明璃站在铜镜前,由顾清辞为她整理着戎装。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墨色斗篷垂至脚踝——这身装扮,如今她已经穿戴得颇为熟练。
“按照沈先生的‘天气预报’,今年应该是个暖冬。”顾清辞轻声说道
沈清韵插话道:“我只是说今年冬天没有大灾,不像之后……”
“清韵!”明璃低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警示,“天机不可泄露。”
沈清韵怔了怔,随即露出会意的笑容:我倒是忘了,有些话确实不该说。
她原本想说,不仅仅知道今冬无大灾,还知道之后的天灾和大事
明璃见她收声,这才转向顾清辞:“继续吧。”
顾清辞接着说道“这倒是个难得的休整时机。”,手中动作不停。
沈清韵在旁边若有所思。她自然明白明璃的用意——自己的这种预测能力,若是被有心人知晓,特别是预知灾祸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恐怕会引来无尽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明璃余光扫过沈清韵的神情,心中微叹。她当然知道挚友拥有推演未来的不凡能力,但正是因此才更要谨慎。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军中将领,若是得知有人能够预知天灾,恐怕不是将她奉为神明,就是要将她视为妖邪。不管哪种结果,都绝非幸事。
明璃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军营方向。今日的行程安排得很简单:视察幽州大营的日常操练,然后在校场上象征性地练几招剑法。目的只有一个——让士兵们看到他们的主帅依然英姿飒爽。
这月余来,在蒋维钧和顾清辞的严格训练下,她已将姐姐那些标志性的动作习惯模仿得七八分相似。握剑的姿势、行走的步态、乃至皱眉时眼角微挑的细节,都已深深刻入骨髓。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被噩梦惊醒——梦中,她站在千军万马之前,却因一个细微的破绽而身份暴露,那后果……她不敢细想。
第二节 来信
就在她准备出门之际,顾清辞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快步走入:“殿下,江南来的密信,是大公主殿下的手书。”
明璃心中一紧,立刻接过锦盒。盒中除了姐姐例行报平安的书信外,还有一封用特殊火漆密封的信函——正是关于西域人脉的回音。
她独自走入内室,小心拆开封印。信纸上是姐姐熟悉而略显虚弱的笔迹,但内容却让她眼前一亮。
姐姐在信中详细说明了西域都护府少主的情况。这位少主名为慕容晟,年方二十六,不仅是西域都护府的继承人,更是丝路贸易的实际掌控者。更重要的是,姐姐提到慕容晟对她印象颇佳,两人曾在宫廷宴会上有过几次愉快的交谈。
“既然是人品能力都信得过的,”明璃轻声自语,“那这个关系,必须得攀上。”
然而,难题随即而来——她该如何给这位少主写信?既要借姐姐的关系套近乎,又不能太过直白,以免让对方误以为姐姐对他有意,那岂不是“卖”了皇姐?
她在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却又不知从何写起。反复斟酌词句,总觉得不是太过生硬,就是过于暧昧。
“清辞,”她最终叹了口气,“去请沈先生过来一趟。”
第三节 似是而非的情书
未过多久,沈清韵便到了。她今日穿着一袭青灰色棉袍,外罩同色斗篷,发髻简单挽起,虽无华丽装饰,却自有一股清雅气质。
“又要麻烦你了。”明璃苦笑着将姐姐的信递给她,“西域的棉花,若能成规模引进,其利不可估量。只是这第一封信……”
沈清韵迅速浏览了信函,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我明白了。既要让他感受到特别的关注,又不能让他觉得是明确的儿女私情。这个度,确实难把握。”
她走到明璃身侧,俯身看向案上的白纸:“让我想想……该如何下笔。”
两人的距离很近,明璃能清晰地闻到沈清韵身上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这让她忽然想起月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姐姐重伤,北境危在旦夕,而她被迫接下这个关乎国运的重担。
“可以先从问候开始,”沈清韵沉吟道,“但不要像普通官员那样公事公办。要让他感觉,这是一封……私信。”
明璃抬头看她:“私信?那该如何写?”
沈清韵的指尖轻轻点在纸面上:“比如,可以这样写:‘闻君镇守西域,保丝路安宁,功在社稷。北境虽远,亦感君之辛劳。’”
明璃依言写下,却总觉得还不够:“这样……是不是太平淡了?”
沈清韵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明璃专注的侧脸上,忽然轻声道:“其实,你可以更……随意一些。就像你平时同我说话那般。”
这话让明璃心中微微一动。她下意识地转头,却正好对上沈清韵近在咫尺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时间,屋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的意思是,”沈清韵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你不必总是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她伸手,轻轻覆在明璃执笔的手上:“来,我教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明璃浑身一僵。沈清韵的手很凉,但掌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比如,”沈清韵就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写道:
“西域风沙虽厉,想来不及北境寒霜刺骨。然每每思及君坐镇边关,护商路畅通,便觉我辈并非独行。”
明璃感受着手背上那轻柔却坚定的力道,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她能清晰地闻到沈清韵发间的清香,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耳际。
“又或者,”沈清韵的声音更近了,几乎是在她耳边低语:“‘去岁宫廷一晤,君之风姿,至今难忘。’”
写到这里,沈清韵忽然停顿,侧头看向明璃:“这样写,你觉得如何?”
明璃这才回过神,慌忙想要抽回手,却在动作的瞬间,手背不经意地擦过了沈清韵的唇角。
两人同时愣住。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此刻变得清晰而微妙。
明璃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沈清韵眼神的瞬间,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间。
沈清韵率先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但要记得在后面加上:‘此皆为国事操劳,感同身受。’”
她向后退开一步,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理性:“如此,既表达了特别的关注,又不会让他误解为男女之情。”
然而,明璃却能敏锐地感觉到——沈清韵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那微微紊乱的呼吸,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都昭示着刚才那一刻的异常并非她的错觉。
第四节 心照不宣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沈清韵又指导明璃写了几段类似的文字。每一句都似是而非,在公事与私情之间游走。
然而,明璃的心思却已经不完全在信的内容上了。她时不时会想起刚才那个意外的接触,以及沈清韵近在咫尺的呼吸。
“好了,”最终,沈清韵轻声道,“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明璃放下笔,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悄悄握紧了拳,试图平复那莫名悸动的心绪。
“谢谢你。”她低声说道,目光却不敢与沈清韵对视。
沈清韵却忽然笑了:“明璃,你脸红了。”
这话让明璃更加窘迫,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掩饰,却被沈清韵轻轻按住。
“这样挺好的。”沈清韵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至少……在我面前,你不必总是扮演别人。”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明璃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她这月余来最渴望听到的话语。不是关于如何模仿姐姐,不是关于如何稳定军心,而是……她可以只是轩辕明璃。
哪怕只是在这片刻之间。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烛火在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最终还是沈清韵率先打破了沉默:“信既已写好,我便先告退了。”
然而,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明璃却鬼使神差地开口:“等等……”
沈清韵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明璃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刚才……”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清韵却忽然伸手,轻轻为她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小片灰尘。
“好了。”沈清韵微微一笑,“我真的该走了。”
她转身离开,留下明璃独自站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刚才被触碰的唇角,心中一片混乱。
第五节 未完的思虑
当晚,明璃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
她翻来覆去,脑海中反复浮现的都是沈清韵靠近时的面容,那专注的眼神,还有那个意外的触碰。
“我这是……”她轻声自语,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莫干山行宫里,她总喜欢跟在姐姐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挥剑。虽然总是被宫人笑说力道不足,但姐姐却说她的招式别有一番韵味。
那时她们还那么小,世界还那么简单。
如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窗外,月光如水,洒落在北境苍茫的雪原上,一片静谧。然而在这宁静之下,却仿佛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而这封信,或许就是搅动这潭深水的第一块石子。
而她与沈清韵之间,似乎也因为今晚的互动,而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境地。
那种感觉,让她既忐忑,又隐隐期待。
而远在江南的轩辕明凰,此刻也正站在莫干山行宫的窗前,仰望着同一轮明月。
“明璃……”她轻声低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愿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