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姐妹重逢
当那熟悉的身影真切地出现在眼前,轩辕明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怔在原地片刻,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姐姐轩辕明凰。
“姐姐!真的是你!你的眼睛……你的伤都好了吗?你怎么会来这里?”明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双手仍紧紧抓着明凰的臂膀,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轩辕明凰感受到妹妹的激动,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轻轻回抱了她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冷静。“好了,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镇北公主殿下。”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调侃,但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内伤已无大碍。
她微微侧头,虽然双眸依旧缺乏神采,却精准地“望”着妹妹的方向:“眼睛还看不见,不过耳朵和鼻子更灵光了。内伤调养了这些时日,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我半月前便已回到幽州,得知你亲征辽东,前线局势胶着,我怎能安心待在后方?”
她简略解释道,回到幽州后,她详细了解了前线情况。“你出征前下令让凤翔卫在前线蛰伏,以备不时之需,这步棋走得极好。但我一听说你迫于压力,决定亲自带兵出击,便直觉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对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本人。”
一旁的陈海昭接口道:“是啊,大表姐一到幽州,立刻通过密信渠道联系上了我。我们凤翔卫刚完成追踪铁矿的任务,正按二表姐之前的命令在辽东南部山区隐蔽待命。接到大表姐的指令后,我们立刻秘密向辽阳方向靠拢。今日清晨,我们的斥候发现了那支意图包抄你们的金兵主力,大表姐当机立断,决定从侧翼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明璃恍然大悟,又急切地问:“那刚才的战斗……姐姐你……”
明凰淡然一笑,指了指身边的陈海昭和一直默默护卫在她另一侧的韩岱儿:“我的眼睛就是他们。海昭在前指挥突入,岱儿在我身边,将敌我态势、距离、风向,甚至地上的一块石头,都清晰地报与我知。”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的平静,“失明之后,心反而更静了。听风辨位,闻声知势,以往需要眼睛确认的细节,现在靠耳朵和直觉反而更敏锐。海昭的枪指向哪里,岱儿报出敌酋的方位,我便知道该如何下令合围。有时候,看不见,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明璃望着姐姐,心中百感交集。姐姐不仅伤愈归来,更在绝境中练就了这般非凡的本领,这让她在无比安心之余,也涌起深深的敬佩。姐姐的到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她几乎崩溃的心神。
第二节 互市波澜
就在明璃姐妹前线重逢之际,远在燕山隘口外的特许互市区,看似繁荣的表象下亦是暗流涌动。
沈清韵坐镇互市区的“市监使”临时衙署,案头堆满了各类账册和文书。这些时日,她与宣州卫指挥使陈平配合,已悄然化解了数起陆权派暗中策划的事端。
一次是几名朔州来的商贾,试图以次充好,将一批受潮的茶叶混入优质茶砖中交易,被沈清韵提前安插的“品鉴师”当场识破。陈平立即派兵扣押货物,并依据新颁布的《互市章程》予以重罚,驱逐出境,并公告各部落,以儆效尤。
另一次则更为隐秘,云州赵氏门下的一名管事,暗中煽动几个小部落的代表,以“市税过高”、“夏商欺压”为由,企图聚众闹事。沈清韵通过流云帮的眼线提前获知消息,并未强行镇压,而是由陈平出面,邀请各部首领公开议事,当场核算税赋用途,展示朝廷让利之诚意,并承诺严惩不法夏商,成功将一场冲突转化为增进互信的契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日,一名科尔沁部的长老怒气冲冲地持着一份盖有“燕山互市市监司”大印的文书前来质问,文书上竟承诺给予该部远低于章程规定的关税优惠。沈清韵接过文书,仔细查验印鉴,心中顿时一沉。印文看似无误,但印泥的色泽和盖章的力道细微处与她掌管的官印存根有异。这是伪造的官印!
“官印伪造案”瞬间在互市区掀起轩然大波。此举不仅破坏公平,更严重损害了朝廷信誉。沈清韵立刻下令彻查,并紧急通报各部,宣布此文书无效。但猜疑的种子已经播下,原本建立的脆弱互信面临严峻考验。沈清韵深知,这绝非简单的欺诈,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黑手,意图从根本上破坏互市。她立刻修书一封,将此事急报前线帅府。
第三节 星空夜话
深夜,辽阳城外军营附近的废弃农庄里,万籁俱寂。轩辕明璃扶着姐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北境的夜空,格外高远,繁星如碎钻般洒满天鹅绒般的夜幕。
“明璃,”明凰轻轻开口,仰着脸,“为我描述一下现在的夜空吧,就像我们小时候在莫干山那样。”
明璃依言坐下,靠在姐姐身边,轻声描述起来:“天空很深,是那种墨蓝墨蓝的颜色,像最深的湖水。星星很多,很亮,密密麻麻的,比我们在江南看到的要多得多,也近得多。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纱带,从东北一直铺到西南……有一颗特别亮的,在正北方,孤零零的,但光芒很坚定,应该是北极星吧。月亮还没升起来,四周只有星光照着,院子里的兵器架泛着冷光,远处营地的灯火像地上的星星……”
明凰静静地听着,唇角带着一丝恬淡的弧度。“北境的星空,果然和江南不一样,更辽阔,也更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明璃,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明璃鼻子一酸,摇了摇头,想起姐姐看不见,又低声道:“我……我做得不好,差点……”
“不,你做得很好。”明凰打断她,语气肯定,“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稳住北境,推行互市,甚至在战场上……你也撑住了。只是,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更深。”
姐妹俩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拂过庭树的细微声响。
“姐姐,”明璃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疑惑,“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朝堂?以你的能力,若是留在京城,或许能更好地护住太子,也能……”
明凰没有立刻回答,她仰着的头微微低下,仿佛在凝视眼前的黑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声音说:“不是不喜欢,是……不愿,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驱散某种寒意:“我们两岁时,母后就走了。关于她的记忆,我几乎一片空白。但长大后,从柳娘娘、从母后的老宫人那里,我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事。”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母后身体一向康健,为何在生下景桓后,就突然‘产后虚脱’,一场‘风寒’便撒手人寰?而那个日夜照料她的贴身医女,在母后去后不到一月,便‘失足’落井身亡。当时太医院的一位院判,也在半年后‘急病’去世……”
明璃屏住了呼吸,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没有确凿的证据,父皇当时根基未稳,只能隐忍。但宫里宫外,谁心里没有一本账?”明凰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他们说母后是福薄,可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就因为她挡了别人的路,就因为她生的儿子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压抑:“这还不是全部。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四皇子,景璘吗?那个总跟在我身后,喊着‘大皇姐’、要我教他骑马射箭的孩子……”
明璃眼前浮现出一个虎头虎脑、笑容灿烂的男孩身影,心中一痛。“记得,三年前狩猎,坠马……”
“坠马?”明凰猛地转过头,“看”向明璃,虽然目不能视,但那目光中的锐利却让明璃心惊,“那匹马是他最熟悉的坐骑,性情温顺,那天却突然发狂!侍卫们说检查过马具,毫无问题。可一个精于骑射的皇子,怎会轻易被甩下马背,还偏偏摔断了脖子?事后,当时跟随他的两名最得力的侍卫,一个在追查中‘意外’坠崖,另一个不久后便‘暴病’身亡!所有的线索,都断得干干净净!”
她的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声音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能碍着谁的事?就因为他的母亲是柳贵妃,是海权派在宫中的重要支柱?就因为有人不想看到太子有任何强大的盟友?”
明璃伸出手,紧紧握住姐姐冰凉的手,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从未听过姐姐用如此悲愤的语气诉说这些宫廷秘辛。
“明璃,你明白吗?”明凰的声音渐渐低沉,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朝堂之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背后,可能就是淬了毒的刀子。今日与你把酒言欢的重臣,明日就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你乃至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种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那种连稚子都无法保护的罪恶……我厌恶至极,也畏惧至极!”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尽数排出:“所以,我宁愿来这北境。至少这里的敌人,是明刀明枪的。这里的危险,看得见,挡得住。我可以凭手中的剑,护我想护之人。朝堂……那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太脏了。”
星空下,姐妹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明璃终于明白了姐姐内心深处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并非源于亲身经历,而是由无数血淋淋的真相碎片拼凑出的恐惧与憎恶。她也更加理解了姐姐肩头的担子何其沉重,以及她为何对权力中心如此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