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七月廿九,东宫选妃大典在万众瞩目下于皇宫内的麟德殿举行。殿内张灯结彩,庄重华贵,却难掩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百官勋贵按品级列席,目光皆聚焦于御阶之上。
景和帝轩辕承铉端坐龙椅正中,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左侧设一座位,坐着继后赵氏,她身着凤袍,妆容精致,眉宇间带着一丝审视与矜持。右侧稍下首的位置,则坐着镇北公主轩辕明凰,她今日未着戎装,换上了一袭庄重的宫装,银线绣制的凤纹在烛光下隐隐生辉,面容清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太子轩辕景桓坐于御阶之下特设的席位,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身形在宽大的礼服下显得愈发单薄。他低垂着眼睑,努力维持着储君的仪态,但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不情愿。然而,在此等关乎国本纲常的重大场合,他深知自己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抗拒。
选妃规则早已公布:由皇帝、皇后、镇北公主三人先行评议候选贵女,若三人皆无异议,方由太子最终决定是否选中。这看似公允的程序,实则是三方势力在太子妃人选上的微妙角力。
典礼开始,司礼监高唱名册,候选贵女们依序入殿,行礼如仪,然后静立殿中,接受御阶之上的审视与问询。
第一位是吏部尚书姜文的侄女,姜氏。此女容貌秀丽,举止得体,家世显赫。然而,皇后赵氏率先微微蹙眉,轻声道:“此女虽好,然其父兄在云州任上,与边军将门往来过密,恐有外戚干政之嫌,非东宫之福。”她看似在担忧外戚势力,实则是因姜家与赵氏在陆权派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竞争关系。景和帝闻言,沉吟片刻,未置可否,但目光已移开。明凰静坐不语。姜氏,被否决。
第二位是兵部尚书秦朝阳的侄女,将门虎女,眉宇间有几分英气。这次是轩辕明凰出言:“秦小姐爽朗明快,然东宫需娴静温婉之主,以佐太子静养。且秦尚书执掌兵部,其女若入主东宫,恐边军将门心思浮动,于朝局平衡不宜。”她直接点出军权关联的敏感之处。景和帝微微颔首,皇后虽未反对,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此女亦被否决。
第三位是首辅裴烨之女裴静姝。她从容入殿,姿容秀丽,应对得体,展现出不俗的才学修养。景和帝审视片刻,未发现家世有何明显瑕疵,目光转向皇后与明凰。皇后赵氏此次却未立刻表态,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裴静姝一眼,才缓缓道:“裴小姐才貌双全,裴首辅更是国之柱石。然则,首辅位高权重,若其女再为储妃,外戚之势恐失衡。为避嫌计,本宫以为不妥。”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官员暗自吸气,皇后此举,看似秉公,实则是忌惮裴烨的势力进一步膨胀。明凰随即接口,语气平淡却坚定:“儿臣附议母后之见。东宫宜简,不宜过涉朝堂纷争。”裴静姝的命运,在两位重量级女性的联手下,瞬间决定。裴烨在席上眼帘低垂,似乎早有预料。而女儿略显失落的退场,回到裴烨身后时,裴烨看着女儿,平静道:“静姝,今日之事,莫要挂怀。东宫水深,非良善之地。我裴家的女儿,自有更广阔的天地。”
接连几位贵女,或因家族与海权派关联过密被皇后质疑“德行”,或因背景复杂可能带来潜在威胁被明凰否决,或因家世不清白影响皇室声誉被皇帝直接排除。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最终,经过层层筛选,殿中只剩下四位贵女。其中,便有那位在东宫花园事件中出手相助的苏婉清。她依旧穿着那身浅碧色衣裙,安静地立在殿中,姿态恭谨,神色平静。
景和帝的目光在四人身上逡巡。苏婉清的背景文书他已仔细看过,江南清流文官世家,祖父致仕翰林学士,清誉卓着;父亲为地方常平官,职责重要却远离京城权力核心。家世清白,门风严谨,与目前朝中几大派系瓜葛甚少。他微微颔首,看向皇后。
皇后赵氏仔细打量着苏婉清,苏家并非赵氏一党,但也非敌对势力,属于可拉拢的中立清流。此女容貌清丽,举止端庄,在东宫事件中表现出的冷静与善良也颇有口碑。若她为太子妃,总比那些背景复杂的陆权派或海权派女子要好掌控得多。她沉吟片刻,终是淡淡开口:“苏氏婉清,门第清贵,性行淑均,观其言行,似有仁爱之心,可堪考量。”算是通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轩辕明凰身上。明凰凝视着苏婉清,此女背景相对简单,性格看似温和,在之前的突发事件中表现也可圈可点。虽然她心中仍存有一丝疑虑,但眼下看来,确实是剩余人选中最为合适的一个。她迎上父皇探询的目光,缓缓点头:“儿臣无异议。”
压力瞬间给到了太子轩辕景桓。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中四位女子,最终落在苏婉清身上。他想起那日在花园中,她毫不犹豫上前救助的身影,那份镇定与善良,确实与其他或怯懦或精明的贵女不同。然而,一想到要将这个看似无辜的女子也卷入东宫这个漩涡,他心中便充满了愧疚与抗拒。他在心中挣扎,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御阶之上的长姐,又迅速收回。
殿内一片寂静,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时间一点点流逝,太子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手指向苏婉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儿臣……选苏氏婉清。”
悬案落定。景和帝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当即朗声道:“准奏!苏氏婉清,温良贤淑,品貌端正,堪配储君。即日起,册封为太子妃!”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
一直站在殿侧观摩的轩辕明璃,在太子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心头猛地一跳。那种不妥的感觉再次强烈涌现。苏婉清的出现太过“完美”,太过“及时”,就像是为眼下这个困局量身定做的一般。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哪怕只是提醒父皇再斟酌一下。
然而,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是沈清韵。她站在明璃身侧,微微摇头,以极低的声音耳语道:“殿下,不可。此时出面,无凭无据,徒惹猜忌,更会陷太子于不义。”
明璃动作一滞,理智瞬间回笼。是啊,她凭什么阻拦?仅凭那虚无缥缈的直觉吗?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太子和父皇共同选定的正妃,无疑是极其愚蠢的行为。她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就在这时,景和帝再次开口,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太子大婚,乃国之庆典,亦为太子冲喜祈福之要事。朕意已决,婚期便定在十日之后,八月初八!”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太子大婚,何等重大的典礼,通常需数月乃至半年时间筹备,十日之期,未免太过仓促!礼部当即有官员出列,颤声奏道:“陛下!太子大婚礼仪繁复,十日之期,恐……恐过于急促,难以周全,有失皇家体统啊!”
景和帝目光扫过那名官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镇北公主不日即将返回北境,朕希望她能在离京前,亲眼见证其弟大婚。再者,太子体弱,早日大婚,亦可借喜庆之气冲一冲病恙,盼其早日康复。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礼部、宗人府即日全力操办,务必在十日内,将大典筹备妥当!”
皇帝金口已开,且理由冠冕堂皇(让明凰参礼、为太子冲喜),既表达了姐弟情深,又体现了对太子健康的关切。群臣虽觉仓促,却也无法再强行反对。一些有心人则暗暗揣测,陛下这是怕夜长梦多!太子选妃已然尘埃落定,若拖延婚期,谁知这期间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某些未能如愿的派系,难保不会暗中作梗。唯有快刀斩乱麻,将生米煮成熟饭,才能最大程度地杜绝后患。
想通此节,再无人敢出声反对。一场关乎国本的东宫选妃,就在这各方角力与皇帝的雷霆决断下,以一种出人意料的速度,落下了帷幕。
轩辕明璃望着御座上神色坚定的父皇,又看了看殿下那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苏婉清,她注意到苏婉清在谢恩时,眼神极其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新嫁娘的羞涩或喜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心中那抹隐忧,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十日后的大婚,真的会一切顺利吗?
一场牵动朝野的选妃大典,就在这仓促定下的婚期中落下帷幕。苏婉清跪地谢恩,姿态恭顺。太子景桓面色复杂,既有解脱,亦有更深重的忧虑。轩辕明璃望着御阶之上神色各异的众人,以及殿中那位新晋的太子妃,心中那丝隐忧,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这仓促的婚礼,究竟是冲喜的吉兆,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