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四月廿九,黄河北岸,澶州德胜城。
此城雄踞黄河渡口,乃连接南北之咽喉要道。此刻,城头飘扬的已不仅是夏字龙旗,更添了一面象征紧急防疫的玄色旌旗。轩辕明璃站在德胜城北门楼上,远眺浑浊汹涌的黄河,以及对岸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神色肃穆。她比预定时间更早抵达此地,一路所见,越近黄河,气氛越是凝重。
“传令!”明璃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督察院督察使之名,即刻起,彻底封锁南岸所有通往北方的渡口、码头及主要官道!于各封锁点设立坚固营垒,每处派驻至少一队精锐兵马,由都护府直辖之忠诚将领统率,严格执行‘许进不许出’之令!凡擅闯关卡者,无论身份,立斩不赦!务必将瘟疫死死挡在黄河以南!”
“是!”澶州知州领命,立刻下去安排。数匹快马带着加盖了督察使印信的令箭,驰向沿河各处要隘。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黄河沿岸,昔日繁忙的渡口顷刻间变得肃杀。拒马、栅栏被迅速设立,兵士们甲胄森严,刀出鞘,箭上弦,警惕地注视着对岸任何风吹草动。一些试图北逃的难民船只在河心被巡逻的战船拦截,劝返或就地隔离,哭喊声、哀求声隔着宽阔的河面隐隐传来,令人心碎,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这道以黄河天堑为基础的防线,是阻止疫情向北蔓延的最后屏障,绝不能有失。
与此同时,明璃在德胜城内也迅速行动起来。她将原州府衙门设为北方防疫总指挥部,召集当地官员、驻军将领及流云帮在此地的负责人。一方面,组织对德胜城及周边城镇、村落进行地毯式内部排查,设立多处隔离区,将疑似病患与健康百姓严格分离,稳定因对岸疫情而恐慌的民心。另一方面,她深知,一味严密封锁若导致疫区物资彻底断绝,必将引发更大人道灾难和暴乱,反而利于瘟疫扩散。
“流云帮听令!”明璃铺开地图,指尖划过暂时未受疫情波及的山东东路各州,“立即动用一切渠道,从齐州、德州、青州等地,大规模采购、调集粮食、药材及石灰等防疫物资。重新规划补给线:走北路陆运,或谨慎选择远离疫区的水路,务必确保物资安全运抵德胜城!在此建立中转仓廪,再视对岸情况,寻找安全方式,设法支援河南疫区!”这是一条绕开核心疫区、维系生命线的艰难路径,但必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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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洛阳东郊,临时防疫指挥部。
一座新建的高台上,户部尚书李秉谦望着眼前一套由旗帜、透镜和复杂编码手册组成的奇特装置,脸上满是惊叹之色。刚刚,一条来自三百里外汴州前线的疫情通报,在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内,就通过这条名为“光讯”的链路,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李秉谦抚掌赞叹,看向一旁的沈清韵和三皇子轩辕景琛,“沈先生,此光讯系统,传递消息竟比八百里加急快了十倍不止!且无需人员往来,避免了疫病传播风险,于眼下危局,实乃定鼎之神器啊!”
沈清韵微微欠身,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套基于二进制编码和光学中继的通信系统,竟能在这个时代落地生根,虽简陋,却已远超她的预期。“尚书大人过誉。此系统能成,全赖天工院王大人麾下工匠巧思,及三殿下鼎力支持。清韵不过提出些许构想。”
一旁的韩岱儿却冷静地补充道:“李尚书,光讯虽快,然维持成本极高。据初步核算,每个中继站常需六人值守,三班轮替,昼夜不息,则每站需十八人。整条洛阳至汴州链路,五十余站,需投入近千人力。且高台维护、器材损耗,所费不赀。”
这时,一位户部负责具体救灾事宜的郎中上前禀报:“禀尚书、三殿下、沈先生,根据各地呈报及光讯传回之最新消息,在严密封锁及隔离措施下,疫病向西蔓延之势似已被遏制于郑州荥阳县一带。荥阳距我偃师县隔离大营尚有百里之遥,缓冲地带充足。眼下最大之忧,在于漕运!”
话题立刻转向了更为棘手的漕运问题。李秉谦眉头紧锁:“通济渠必经汴州城,如今汴州已成死地,漕运实质瘫痪。若疫情持续至夏收后,南方税粮无法北运,京师、西京乃至北境大军,粮草何以为继?”
众人开始探讨各种可能方案。有提议漕船冒险快速通过汴州段,但感染风险极高,且船工必然抗拒;有建议在汴州附近卸货,短途陆运绕过疫区再装船,但陆运距离虽短,仍需穿越危险地带,民夫聚集亦增防疫压力;还有提出从南面陈州、颍昌府、汝州一带绕道,此路远离疫区,但路途遥远,道路条件不佳,运量、时效均难保障。
“关键在于,”沈清韵指尖点着地图上的汴州,“北境漕运,几乎只能依赖通济渠-黄河水道。汴州以东,黄河沿线缺乏可供大规模转运的渡口和南北向官道。绕行方案,成本和时间都难以承受。”
讨论陷入僵局。沈清韵沉默片刻,将目光投向案头一叠由影阁收集、并通过光讯系统快速传递来的各地疫情报告。她仔细交叉比对不同地区的发病记录、家庭情况、医官感染数据以及一些零散的民间应对方式。突然,几个关键特征浮现出来:家庭内部聚集性感染异常突出、近距离诊治的医官发病率远高于其他人员、更有几份来自乡村的报告显示,某些坚持让家人以布巾遮掩口鼻的农户,尽管周边疫情严重,却全家无恙。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沈清韵的脑海!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我明白了!此疫虽烈,但其传播,绝非无影无形之瘴气!其特征高度符合……飞沫传播!即病患咳嗽、说话时喷出的细微唾沫,被近距离他人吸入而致病!故而家庭之内、医馆之中传播最速!而遮掩口鼻,正可有效阻隔此途径!”
她长舒一口气,这个基于证据的科学判断,让她心中有了底:“因此,只要严格坚持隔离、阻断人员流动、并大力推行全民遮掩口鼻,我们就有可能将此疫困死于现有区域,甚至逐步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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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紫宸殿偏殿,气氛凝重。一场由景和帝亲自主持的紧急内阁会议在此召开,沈清韵与户部尚书李秉谦因防疫需要被特许列席。
景和帝面沉如水,直接切入核心议题:“汴州之疫,已累及漕运。诸卿皆知,通济渠乃国脉所系。若疫情延宕至夏收,南方粮赋无法北运,两京及北疆,将何以自处?今日召诸卿,便是要议出一个应对章程!”
有大臣即刻提出启用陆路转运,以解燃眉之急。但李秉谦立刻出列反驳:“陛下,陆运之弊,臣已详析。成本高昂暂且不说,运量有限,难解大军之渴。更紧要者,如今防疫为重,大规模征调民夫聚集转运,无异于移动疫源,风险巨大!”
沈清韵也补充道:“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且据臣分析,此次瘟疫乃通过飞沫近距离传播,人员聚集正是其扩散温床。陆路大规模转运,恐未得其利,先受其害。”
朝堂之上,两难之境让众臣议论纷纷,却难有万全之策。景和帝将目光投向沈清韵:“沈爱卿,你主持防疫事宜,于漕运恢复,可有良策?”
沈清韵深吸一口气,坦然奏报:“陛下,漕运问题,眼下暂无确保安全与效率兼备之万全之策。任何强行通过或靠近疫区的方案,皆风险难测。” 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然,臣有一好消息禀报。经多方查证,此疫传播有其局限,需赖近距离接触。只要朝廷坚持现行之隔离、阻断交通、全民掩口鼻之策,持之以恒,臣有信心,必能将疫情控制乃至扑灭!届时,漕运自然可复!”
她科学的分析和坚定的态度,如同一剂强心针,极大地稳定了高层恐慌焦虑的情绪。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至少看到了解决根本问题的希望。
会议最后,景和帝目光扫过天工院掌院学士王博闻和列席的沈清韵,沉声道:“光讯之法,快捷神效,朕心甚慰。然当务之急,仍是稳疫情、通漕运!沈清韵,王博闻,朕命你二人,会同有司,竭尽所能,尽快想出一个在确保防疫万全之前提下,恢复漕运或开辟新运粮通道的章程来!北境大军、两京百姓,皆系于此!”
“臣等遵旨!”沈清韵与王博闻齐声应道。压力与期望,同时落在了科技与智慧的肩膀上。退朝后,沈清韵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心中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