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边的风,吹散了血腥气,却吹不散工地上那股劫后余生的躁动和兴奋。
钱员外、孙老爷、李老爷三人被衙役从热被窝里“请”到工地时,腿肚子还在打颤。
他们看到了被砸毁的砖块,看到了受伤的工人,更看到了那一百多个被捆成粽子、跪地求饶的黑水帮地痞。
当他们听完王猛简短的叙述,得知这一切都是阳城陈家指使的时候,三人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铁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陈家这不只是要砸苏云的饭碗,这是要把他们三个刚刚投进去的五千两银子,连本带利地烧成灰啊!
“王捕头,大人他……他要怎么做?”钱员外小心翼翼地问。
苏云还没开口,王猛已经将苏云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尤其强调了“各出二十名家丁护院”和“活捉陈四海”这几个字眼。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苏大人,不光是要报复,这是要直接跨县抓人,抄家灭门啊!
“怎么?三位有难处?”苏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悠悠传来。
三人一个激灵,连忙转身,躬身作揖,异口同声:“没难处!绝没难处!”
开玩笑,现在他们和苏云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船要是翻了,他们投进去的银子就全打了水漂。
更何况,苏云这雷霆手段,也让他们看到了彻底垄断市场的希望!
“我钱家在阳城有两家铺子,家丁护院里,有几个就是阳城本地人,熟悉路!”钱员外第一个表态,眼神里已经燃起了贪婪的火光。
“我孙家的船队常跑阳城码头,码头上的门道,我们熟!”孙老爷也不甘落后。
“我……我出人!”李老爷拍着胸脯。
苏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这三家的利益和他的战车死死绑在一起,让他们从被动的投资者,变成主动的帮凶。
“很好。”苏云看向王猛,“出发吧。记住,要快。”
“遵命!”
王猛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三十名精锐衙役,加上三家凑出来的六十名家丁护院,近百人的队伍,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扑阳城!
……
阳城,陈府。
陈四海一夜未眠。
他不是睡不着,而是兴奋得不想睡。
他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煮着一壶上好的蒙顶甘露,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等黑水帮的消息传来,他该如何去“安慰”一下那位焦头烂额的赵通判,顺便把怀庆府未来十年的官府工程,全都收入囊中。
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石县令苏云?
一个毛头小子,窑都被烧了,人也被打了,估计这会儿正抱着脑袋哭呢。
“老爷,天快亮了,您歇会儿吧。”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给他添了些炭火。
“不急。”陈四海端起茶杯,闻着清雅的茶香,心情舒畅至极,“等丁老大那边的信儿。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女人的尖叫和家丁的怒喝。
陈四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大清早的,谁在府外吵闹?”
管家正要出去查看,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轰”的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中,王猛手持环首刀,一身煞气,大步跨入。
他身后,是数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和家丁,瞬间就将整个书房堵得水泄不通。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闯我陈府!”陈四海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
王猛根本不跟他废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抓人。”
“抓人?你们可知这是哪里?我乃阳城陈四海,怀庆府赵通判的座上宾!我看你们谁敢动我!”陈四海厉声喝道,试图用名头镇住场面。
然而,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从王猛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穿阳城县公服的捕头,对着陈四海一拱手,脸上却没半点尊敬:“陈员外,得罪了。青石县送来公文,言你指使匪寇,夜袭官办窑厂,形同谋逆。我家县尊有令,全力配合青石县衙,捉拿人犯,查封陈家!”
“轰!”
陈四海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一颤,手里的白玉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官府……连阳城县的官府都……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江湖仇杀,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官场绞杀!
那个姓苏的,从一开始就挖好了陷阱,等着他自己跳进来!
“不……不可能!赵大人!我要见赵大人!”陈四海状若疯癫,嘶吼着就想往外冲。
王猛上前一步,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
陈四海两眼一翻,软软地瘫了下去。
“带走!”王猛一挥手,“其余人,封锁陈府,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账册、地契、库房,全部贴上封条,等候苏大人发落!”
“是!”
一夜之间,在阳城盘踞数十年的建材霸主陈家,轰然倒塌。
……
怀庆府,通判衙署。
赵秉坤同样一夜没睡好。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眼皮一直在跳。
直到清晨,一份来自青石县的八百里加急公文,和一份来自阳城县的紧急报告,同时摆在了他的书案上。
看完两份公文,赵秉坤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青石县的公文,写得极其“客气”,只说官办窑厂遭匪寇袭击,抓获主犯后,审出幕后主使疑似阳城富商陈四海。
因事关重大,恐有动摇国本之嫌,特此上报,恳请知府大人明察,并“协助”调查。
而阳城县的报告更直接:我们已经配合青石县,把人抓了,家也抄了,所有产业都封了。人证物证俱在,就等您发话了。
赵秉坤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对陈四海说的那些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江湖事,江湖了……”
他本意是让陈四海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给苏云添点堵,恶心恶心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四海蠢到直接派人去放火杀人!
更没想到,那个姓苏的,竟然狠到了这个地步!他根本就没想过息事宁人,他是在钓鱼!
用他自己的窑厂当鱼饵,钓陈四海这条大鱼!
如今,鱼上钩了,人抓了,罪名也扣实了——袭击官办窑厂,等同谋逆!
这案子,已经不是他一个通判能压得住的了。
知府大人那边,已经收到了公文,甚至可能已经上报给了朝廷!
他若是敢替陈四海说一句话,明天就会被扣上一个“同党”的帽子,扒掉官服,一起下大狱!
“来人……”赵秉坤的声音干涩沙哑,“备轿,去知府衙门……”
他知道,陈四海,完了。
他自己,也必须立刻去向知府大人“坦白”,撇清所有关系,才能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至于那个远在青石县的年轻人……
赵秉坤的脑海里,浮现出苏云那张平静的脸。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此子,是妖孽!
……
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黄河边的工地上。
龙窑依旧在熊熊燃烧,工人们清理了废墟,受伤的人被抬到宿舍里好生照料,一切又恢复了井然有序。
只是,所有民夫看向苏云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敬畏,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
不费一兵一卒,谈笑间,就将一场足以摧毁整个窑厂的危机,化解于无形,甚至还反手把敌人给生吞活剥了。
这是什么手段?这是神仙手段!
苏云正蹲在地上,检查着一块被砸出裂纹的青砖,眉头微蹙。
“大人,王捕头回来了!”福伯快步跑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苏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只见王猛带着一队人马,押着一辆囚车,风尘仆仆地驶入工地。
囚车里,陈四海披头散发,满脸死灰,早已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
“大人,幸不辱命!”王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干得不错。”苏云点了点头,目光越过王猛,落在了囚车里的陈四海身上。
工地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尤其是躺在担架上,头上缠着绷带的王老五,更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对着囚车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活该!”
苏云走到囚车前。
陈四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姓苏的!你不得好死!”
苏云笑了。
“陈员外,别这么大火气。”他慢悠悠地说道,“本官请你来,不是要你的命。毕竟,杀人是犯法的。”
“你……”陈四海一愣。
“袭击官办窑厂,死罪是免不了的。不过嘛……”苏云话锋一转,“本官一向爱惜人才,也爱惜钱财。陈员外你在永兴军路经营数十年,家大业大,就这么砍了,怪可惜的。”
他敲了敲囚车的栏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四海的耳中。
“给你个机会。把你陈家所有的家产,包括田产、商铺、窑厂、人脉,统统交出来,并入我们青云建设商号。”
“作为交换,本官可以向知府大人求情,给你留条活路,让你去大牢里安度晚年。”
“你陈家流了几十年的血,正好,给我们青石县,输一次血。”
“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