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整天，傍晚时分终于抵达驿站。
赵祯下车时，脚刚踏上泥泞的地面，鞋面就沾了一层土。
他皱了皱眉，想起青石县那平整干净的水泥路，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驿站的条件比青石县差远了。
木板床硬邦邦的，被褥散发着潮气，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赵祯坐在床边,看着这简陋的房间,脑海里却全是青石县那些整洁明亮的客栈。
“陛下，茶水备好了。”包拯端着茶壶走进来，在桌边坐下。
赵祯起身，走到桌前，接过包拯倒的茶。
两人对坐良久，谁也没先开口。
“包卿。”赵祯终于打破沉默，“这几日所见，你怎么看？”
包拯放下茶杯，神色凝重：“陛下，臣不得不承认，青石县确有成效。百姓安居，工程浩大，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
赵祯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但是……”包拯话锋一转，“其法虽效，却破坏纲常。那苏云所行之事，处处违背祖制。若各地效仿，必致天下大乱。”
“大乱？”赵祯反问，“朕看到的是百姓脸上的笑容，是孩子们念书的声音，是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这也叫乱？”
包拯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陛下，您看到的是表面。那苏云聚工匠数万，私设工坊，自立规矩，这些都是僭越之举。今日他在青石县能这般做，明日若有人在别处效仿，岂不是各自为政？”
“所以包卿的意思是，宁可让百姓继续受苦，也不能破坏规矩？”赵祯的声音平静，但包拯听出了其中的不满。
“臣不是这个意思。”包拯急了，“臣只是担心，这种做法会动摇国本。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啊。”
赵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带着苦涩。
“朕看到的是一条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路。”赵祯缓缓开口，“黄河水患年年有，边关战事不断，朝廷年年拨款却年年不够用。包卿，朕这些年一直在想，大宋到底缺什么？”
包拯沉默。
“缺钱，缺粮，缺强兵。”赵祯自问自答，“可朕今日在青石县看到，苏云用他那套法子，不仅解决了这些问题，还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难道不值得朕深思吗？”
窗外传来更鼓声，咚咚咚，一声接一声。
包拯转过身，看着赵祯：“陛下，臣明白您的苦心。可变法之事，历来凶险。王莽改制，最终如何？陛下难道忘了吗？”
“朕没忘。”赵祯放下茶杯，“正因为没忘，朕才更要慎重。可慎重不代表不做。包卿，你说苏云破坏纲常，可他破的是什么纲常？是那些让百姓饿肚子的纲常，还是那些让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纲常？”
包拯被问住了。
“朕这些年见过太多官员，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可真让他们为百姓做点实事，一个个推三阻四。”赵祯站起身，走到窗边，“苏云虽然行事离经叛道，但他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百姓？”
包拯深吸一口气：“陛下，臣不是说苏云做的事不对。臣只是担心，若朝廷认可他的做法，会有更多人效仿。到时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乱套？”赵祯转过身，“若天下都能像青石县这般，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充盈，边关稳固，这样的乱套，朕求之不得。”
两人对视，谁也说服不了谁。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个晃动的影子。
良久，赵祯才开口：“包卿，朕知道你是为朝廷着想。可朕也要为天下百姓着想。或许，大宋真的需要一些改变了。”
包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回京后，朕要派人仔细查证。”赵祯做出决定，“若青石县果真如所见，这个苏云，朕用定了。”
包拯心里一沉：“陛下，若真要用他，臣恳请陛下三思。此人能力虽强，但野心难测。”
“野心？”赵祯笑了，“朕倒不怕他有野心。有野心的人才能办成事。朕怕的是那些没野心只想混日子的庸官。”
包拯还想再劝，赵祯却摆了摆手：“包卿，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包拯只好作揖告退。
门关上后，赵祯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驿站的条件确实简陋，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不断灌进来。
赵祯裹紧了外袍，脑海里却还在回想青石县的一切。
那些高楼，那些工厂，那些百姓脸上的笑容。
还有苏云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生产力……金融……新军……”赵祯喃喃自语，“若真能如他所言，大宋何愁不强？”
窗外又传来更鼓声。
赵祯回到床边坐下，拿起那本《青石工程技术摘要》，借着烛光翻看起来。
册子里密密麻麻全是图表和数据，每一页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赵祯越看越心惊，这哪里是一个县令该有的手笔？
“苏云啊苏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祯合上册子，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隔壁房间里，包拯同样辗转难眠。
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张“青石县参观凭证”，眉头紧锁。
“陛下已经动心了。”包拯心里清楚，“可这苏云的法子，真的能推广到全国吗？”
他想起青石县的繁荣，想起那些百姓脸上的笑容，又想起苏云那些离经叛道的做法。
“或许，真的需要改变了。”包拯叹了口气，“可这改变，会把大宋带向何方？”
窗外的更鼓声渐渐远去，夜色越来越深。
驿站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音。
赵祯和包拯各自躺在床上，想着同一件事——青石县，还有那个叫苏云的年轻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