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福伯就领着几个人进了书房。
为首的正是刘石匠,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个想法活络的年轻工匠赵铁,还有擅长卯榫结构的木匠马虎子,以及之前负责质量把控的孙大山。
几个人都是一身的尘土,脸上还带着汗,显然是直接从工地上被叫过来的。
一进门,他们就拘谨地站在那,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大人,您找我们?”刘石匠作为代表,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云放下笔,从书案后走出来,脸上带着笑。
“都别站着,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几条长凳,“福伯,上茶。”
几人哪敢真坐,连连摆手。
“大人面前,我们站着就行。”
苏云也不勉强,开门见山:“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大堤的事。我这儿有个新活儿,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他把书案上那张画满了奇怪线条的草图拿了起来,展示给众人。
“这是什么?”
几个人凑上前,脑袋挤在一起,对着图纸瞧了半天,个个满脸迷茫。
那图上画着一个长长的、像卧倒的葫芦一样的东西,中间被分成了好多个小格子,上面还标注着各种箭头和符号,鬼画符似的,谁也看不懂。
“大人,这……是您新画的八卦阵?”马虎子挠了挠头,憋了半天,问出一句。
“噗——”
苏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什么八卦阵?这是窑!”
“窑?”刘石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弯曲的通道,“大人,哪有窑长这样的?这……这倒像条贪吃蛇。”
赵铁和孙大山也跟着点头,这玩意儿跟他们见过的所有砖窑、瓷窑都完全不一样。
他们见过的窑都是圆的或者方的,像个大肚子馒头,哪有这种长条形的。
“这叫‘龙窑’。”苏云清了清嗓子,随口胡诌了一个听起来很霸气的名字。
他总不能说这叫“霍夫曼环形窑”的简化版吧。
“龙窑?”几人面面相觑,更糊涂了。
苏云也不急,他走到图纸前,用手指着其中一端:“你们看,传统的窑,是不是装满砖坯,封窑,点火,等烧好了,再等它冷却,然后才能开窑出砖?”
刘石匠点头:“是这个理。”
“这个过程,从点火到出砖,要多久?”
“快则七八天,慢则十天半个月。”孙大山答道,他是这方面的老手。
“太慢了!”苏云一拍桌子,“而且,你们想过没有,每次烧完,整个窑的热量是不是都白白散掉了?下次再烧,又得从冷窑开始,这得浪费多少柴火?”
几个工匠愣住了,他们烧了一辈子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苏云见他们有所触动,继续引导:“我这个‘龙窑’,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指着图纸上那些小格子:“你们把这里想象成一个很长的通道,我们把它分成十几间屋子。第一间装满砖坯,点火。火烧旺了,热气会顺着通道往后走,去到第二间屋子。”
“这时候,第二间屋子里的砖坯是不是已经被第一间的余热给烤得半干了?”
赵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苏云没停,继续说:“等第一间的砖烧好了,我们不熄火!我们直接把火引到第二间去!同时,从窑的另一头鼓入冷风,吹过刚刚烧好的第一间。这样一来,热砖被冷却了,而冷风被烧热了,再送到正在烧的第三间、第四间……你们明白了吗?”
书房里一片死寂。
刘石匠、孙大山、马虎子三个人都张着嘴,像是听天书一样。
只有赵铁,他死死盯着图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余热烘干……冷风加热……火一直在走,砖不用动……天哪……”
“大人!”赵铁猛地抬起头,激动得脸都红了,“您的意思是,这个‘龙窑’一旦点起火来,就不用再熄灭了?这边在出砖,那边在装坯,中间的火一直烧,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干活?”
“孺子可教!”苏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止如此。因为热量被反复利用,我们烧一窑砖,用的燃料会比老式土窑少一半,甚至更多!”
“这……这怎么可能?”孙大山还是不敢相信,这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的认知。
“没什么不可能的。”苏云转向他,“孙师傅,我问你,烧水泥的窑,温度是不是比烧砖的窑高得多?”
“那是自然。”
“我能用焦炭把窑温烧到石头都融化的地步,难道还烧不出一窑好砖?”
孙大山不说话了。
水泥的成功,是他们亲眼所见的,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大人,您这窑,打算用什么砌?”刘石匠作为石匠,最关心的是结构问题。
“内胆用耐火砖,外墙用普通青砖和石头。地基要挖深,用混凝土浇筑。”苏云指着图纸上的细节,“烟道的设计是关键,必须保证抽力足够,热气能顺畅地在窑内循环。”
马虎子也凑了上来,指着图纸问:“大人,那这砖坯怎么运进去?一间一间地传吗?”
“当然不。”苏云笑了,“我打算在窑洞两侧铺设简易的木轨,造一批带轮子的小板车。砖坯在外面用模具做好,晾干,然后用板车直接推进窑里。烧好了,再用板车拉出来。省时省力。”
“木轨?板车?”马虎子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脑子里立刻开始构思卯榫结构的轨道和能承重的车架子。
看着几个人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惊,再到跃跃欲试,苏云知道,这事儿成了。
他趁热打铁:“这个‘龙窑’,就是我们青云建设商号的第一个项目。成了,你们就是商号的开山元老!”
“我不光给你们工钱,年底还有分红!”苏云加重了语气,“王家砖窑一块砖卖三文,我们卖两文,质量比他好十倍!你们算算,这青石县,不,是这周围几个州府,有多少房子要盖,多少城墙要修?这生意有多大?”
轰!
“分红”两个字,像一捆引燃的炸药,在几个工匠脑子里炸开了。
工匠是什么?
是手艺人,是出卖力气换饭吃的苦哈哈。
干得再好,也就是多拿几个赏钱。
可“分红”不一样,那是东家才有的待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
“大人,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刘石匠第一个表态,“别说建个窑,就是要上天摘星星,俺们也给您搭个梯子出来!”
“对!大人您就瞧好吧!”马虎子和赵铁也跟着喊。
就连最稳重的孙大山,此刻也是满脸通红,用力地点着头。
“好!”苏云很满意这个效果,“刘石匠,你负责窑体营造。马虎子,你负责所有木工活,包括模板、轨道、板车。赵铁,你协助我,负责优化黏土配方和烧制流程。孙大山,你经验老道,负责质量监督,每一块出窑的砖,都得由你点头才算合格!”
“是!”四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去吧,把图纸拿去,好好研究一下。需要什么人手、材料,直接跟福伯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龙窑”图纸,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刚安静下来,王猛就冲了进来。
“大人!”他一脸兴奋,手里还捏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都打听清楚了!”
苏云接过纸,扫了一眼。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王家砖窑,土窑五座,每窑可装砖坯八千块,烧制周期十日,成品率约七成。雇佣工匠十二人,小工三十人。燃料……用的是最便宜的杂木和秸秆。
苏云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王家?”他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他很快就不是个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