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枭在书房处理文件时,指尖总有些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扫落,打着旋儿飘到窗台上,像一封封无人认领的信。他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屏幕暗着,却总觉得下一秒就会亮起——自从昨天林晚星重新拿起小提琴,他心里就像揣了只雀跃的小鸟,既期待又忐忑。
“叩叩。”
敲门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陆寒枭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进。”
林晚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手帕,指尖微微泛白。阳光落在她身后,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没驱散她眉宇间那点犹豫。“你……在忙吗?”
“不忙。”陆寒枭合上文件,往旁边的沙发指了指,“坐。”
她没坐,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请个调律师。”
陆寒枭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调律师?”
“嗯。”林晚星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妈留下的那把琴,弦有点松了,音色不太对,想让专业的人看看。”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说一件天大的事。陆寒枭却听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熨帖着他连日来悬着的心。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不是为了孩子,不是为了应付谁,而是为了那把琴,为了她心里那点重新冒头的、与艺术相关的火苗。
“好。”他几乎是立刻应声,怕慢一秒就会打碎这难得的契机,“我认识一位调律师,姓周,是国内最好的小提琴修复师,以前给交响乐团调过琴,手艺很好,而且……”他顿了顿,特意补充,“口风很紧,不会乱说话。”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那些关于她的流言,那些窥探的目光,都曾是刺向她的刀。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为她撑起一片没有杂音的角落。
林晚星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有了点松动的迹象:“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陆寒枭的语气很郑重,像在承诺一件重要的事,“我现在就联系他,你想什么时候见?”
“明天……可以吗?”她的声音里带了点试探的小心翼翼。
“可以。”陆寒枭拿起手机,指尖因为激动有些发颤,却努力稳住动作,找到周调律师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特意开了免提,让她能清楚地听到对话。
“周老师,我是陆寒枭。”
“陆先生?稀客啊。”电话那头传来个温和的男声,带着点笑意。
“想请您帮个忙,给一把旧小提琴做个维护,调下音。”陆寒枭的目光落在林晚星身上,“明天上午方便吗?到家里来。”
“明天?没问题。”周调律师很爽快,“什么琴?需要我提前准备工具吗?”
陆寒枭看向林晚星,示意她来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机,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是把意大利产的古董琴,大概有五十年了,琴身有点开裂,G弦发闷,可能需要换弦……”
她的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提到琴的细节时,眼神里的犹豫被专注取代,像在谈论一位老朋友。陆寒枭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因为说到某个专业术语而微微蹙眉的样子,看着她指尖在空气中比划着琴身弧度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个在大学琴房里闪闪发光的林晚星,好像慢慢回来了。
挂了电话,林晚星把手机递还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谢谢你。”
“应该的。”陆寒枭的声音有些哑,“明天周老师来了,你直接跟他沟通就行,我不打扰。”
他刻意强调“不打扰”,是想让她安心。这把琴是她的,与琴相关的一切,都该由她主导。
第二天上午,周调律师准时到了。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工具箱,看起来像位儒雅的学者,而不是身怀绝技的匠人。
“林小姐,久仰。”周调律师看到林晚星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陆先生说您有把宝贝琴要修?”
林晚星点点头,从阁楼里抱出那个旧琴盒。打开的瞬间,周调律师的眼睛亮了:“这是……苏曼女士的琴?”
“您认识我母亲?”林晚星有些惊讶。
“何止认识。”周调律师的语气里带着感慨,“当年我还是个学徒,有幸见过苏女士拉琴,那把琴在她手里,简直像活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提琴,指尖在琴身上轻轻抚摸,“可惜啊,后来听说她病了……”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检查琴身。周调律师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用放大镜看琴身的裂纹,用小锤子轻轻敲了敲面板,又拨了拨琴弦,侧耳倾听音色的变化。
“问题不大。”他放下琴,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细小的工具,“面板有两处小裂纹,用鱼鳔胶补一下就行;弦轴松了,重新缠点松香;G弦确实该换了,我带了套意大利进口的尼龙弦,音色应该合您的意。”
林晚星点点头:“您看着弄就好,我相信您的手艺。”
“放心。”周调律师笑了笑,“这把琴是有灵性的,得好好待它。”
他们在画室里忙碌着,陆寒枭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假装看报纸,耳朵却一直留意着画室的动静。能听到周调律师低声讲解修复的步骤,能听到林晚星偶尔问一两句“这里需要磨平吗”“弦的张力会不会太大”,还能听到琴弦被拨动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试音声。
这些声音很琐碎,却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让他安心。他知道,林晚星在那里,不是作为陆太太,不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只是作为苏曼的女儿,作为一个懂琴、爱琴的人,在与另一个懂琴的人交流。这种纯粹的、与艺术相关的连接,是她久违的自由。
中午时分,周调律师提着工具箱出来,额角渗着薄汗,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好了,林小姐可以去试试。”
林晚星跟着走进画室,陆寒枭也忍不住跟了过去,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画室的阳光正好,落在修复好的小提琴上,琴身的裂纹被补得几乎看不见,新换的琴弦闪着柔和的光。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将琴架在肩上,调整好姿势,琴弓轻轻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陆寒枭几乎屏住了呼吸。那声音清亮而饱满,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石头,带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拉的是段简单的音阶,从低到高,再从高到低,旋律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
拉到高音区时,她的指尖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生疏,但很快又找到了感觉,音符流畅地流淌出来,在画室里盘旋。周调律师站在旁边,满意地点点头,悄悄退了出来,经过陆寒枭身边时,低声说:“琴是好琴,人也是懂琴的人,好好待她们。”
陆寒枭点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画室里的人。林晚星拉完音阶,没有停下,而是轻轻拨动琴弦,试了试不同把位的音色,嘴角慢慢扬起个极浅的弧度,像被自己弹出的声音取悦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画室,也照亮了陆寒枭心里那些曾经灰暗的角落。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阳光下拉琴,眼神里的光比星星还亮。这些年,他把那道光弄丢了,现在,它终于又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足够温暖。
林晚星放下琴时,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寒枭,愣了一下,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把琴小心翼翼地放回琴盒里:“麻烦你了,还有周老师的费用……”
“费用我已经结了。”陆寒枭打断她,语气很自然,“就当……是给孩子们的礼物,以后他们说不定也想学琴呢。”
他找了个笨拙的理由,怕直接说“为你”会让她有负担。林晚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没再推辞,只是轻声说:“那……谢谢。”
下午,陆寒枭去了趟公司,却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看文件。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晚星拉琴的样子,回放着她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助理进来汇报工作时,他竟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你说……学拉小提琴难吗?”
助理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挺难的。”
陆寒枭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搜索了“小提琴入门教程”。他知道自己大概学不会,但就是想离她的世界再近一点,离那些让她眼睛发亮的东西再近一点。
晚上回到家,他路过画室,看到里面亮着灯。推开门,发现林晚星正坐在琴盒旁,手里拿着那几张母亲的琴谱残页,指尖在上面轻轻比划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像给她披了件银色的纱。
“还没睡?”他轻声问。
林晚星抬起头,眼里的专注还没散去:“在想这段旋律该怎么接。”她指着琴谱上的一个音符,“这里总觉得不太对,好像少了点什么。”
陆寒枭走到她身边,虽然看不懂琴谱,却认真地听着:“少了点什么?”
“自由的感觉。”林晚星的指尖在琴谱上轻轻一点,“妈写的曲子,从来都不按规矩来,像风一样,想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吹。”
陆寒枭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明白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把修好的琴,而是透过这把琴,找回那种被剥夺已久的、自由表达的权利。而他能做的,就是为她挡住那些试图束缚她的风,让她可以像母亲那样,让心里的旋律,想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吹。
“慢慢想,不急。”他的声音很柔,“需要什么资料,或者想找什么人聊聊,都告诉我,我来安排。”
林晚星点点头,重新低下头看琴谱,嘴角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画室里很安静,只有她偶尔哼起的旋律和窗外的风声,交织成一首温柔的夜曲。
陆寒枭没有离开,只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知道,这把琴的修复只是件小事,林晚星的请求也只是个微小的开始,但这背后,是她内心世界重新打开的一扇窗,是她与这个世界重新连接的一道桥。
而他,愿意做那个守在窗边、站在桥头的人,等她慢慢走出来,等她心里的旋律,重新响彻整个天空。
夜深了,陆寒枭起身离开画室时,看到林晚星已经把琴谱收了起来,正小心翼翼地给小提琴上松香。月光落在琴身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像一颗重新被点亮的星。他轻轻带上门,把这份宁静和希望,都留在了画室里,留在了这个正在慢慢回暖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