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的挂钟敲过十一点时，林晚星刚把晾干的琴谱重新整理好，指尖还沾着淡淡的樟脑丸气味。窗外的桂花香随着晚风飘进来，混着房间里旧书的油墨味，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气息，却被床头柜上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撕裂得粉碎。
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林晚星的心莫名一紧。这个时间，父亲很少会给她打电话。
“星星，你到书房来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疲惫。
林晚星披了件外套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的背影。那背影似乎比昨天佝偻了许多，肩膀垮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连平日里挺直的脊梁都弯了下去。
她轻轻推开门：“爸。”
林天明抬起头，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书桌上散落着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一份项目终止协议，抬头赫然印着“远航集团”的logo。林晚星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们和远航集团的那个新能源项目……黄了。”林天明拿起那份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们半夜发了终止函，说要单方面撤资。”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新能源项目，她是知道的。那是父亲筹备了整整两年的转型项目，几乎押上了林氏的大半家底。当初选择和远航集团合作，除了对方给出的条件优厚，更重要的原因是——陆氏是远航集团的隐形股东，这个项目的间接合作方其实是陆寒枭。父亲总说：“都是自家人，寒枭不会看着我们出事。”
可现在……
“怎么会这样？”林晚星的声音干涩，“合同里不是有违约金条款吗？他们单方面撤资，要付巨额赔偿的。”
“赔偿？”林天明苦笑一声，将协议推到她面前，“他们拿出了我们前期测试数据的‘瑕疵报告’，说我们隐瞒了技术风险，反过来要告我们欺诈。虽然是无稽之谈，但官司一旦打起来，至少要拖半年。我们耗不起啊……”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茶水大概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又放下：“前期投入的五个亿，全砸进去了。现在资金链断了，明天一早，供应商的款、银行的贷款，都要到期了。”
五个亿。
林晚星看着那串数字，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不是小数目，足以让经营了三十年的林氏瞬间破产。
“银行那边……”她艰难地开口，“能不能再通融一下？”
“我刚打过电话。”林天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挫败，“行长说……上面有压力，他们也很为难。”
上面的压力？
林晚星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几乎能肯定，那所谓的“压力”来自哪里。
整个南城，能让银行行长都如此忌惮，又和林氏、远航集团都有关系的人，只有陆寒枭。
是他。是他动了手脚。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就这么恨她吗？恨到要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星星……”林天明看着女儿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卑微，“你能不能……能不能问问寒枭？”
林晚星猛地抬头，撞进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里面有焦急，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恳求。
“我知道这让你为难。”林天明别开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沙哑，“但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陆氏是远航的大股东，他只要一句话，远航就能收回撤资函；他只要给银行递个话，就能让我们喘口气……星星，就当爸求你了。”
“爸！”林晚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别这么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向陆寒枭求助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她要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去向那个刚刚用最冰冷的语言伤害过她的男人低头，去求他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家人。
那将是怎样的屈辱？
可是，看着父亲一夜白头般的憔悴，看着他强撑着的脊梁，她怎么能拒绝？那是生她养她的父亲，是把她宠成公主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爸，我知道了。我去问。”
林天明的肩膀猛地一颤，转过头看着她，眼圈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对这场联姻最残酷的注解——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看中的，就只是陆家能带来的价值。
林晚星回到房间时，手脚都是冰凉的。她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被风吹得摇曳的桂花树，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像一地破碎的银霜。
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屏幕亮着，停留在通讯录的“陆寒枭”三个字上。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几次落下又抬起，每一次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能想象出电话接通后，他会是什么语气。或许是嘲讽，或许是冷漠，或许会提出更过分的条件，让她用更卑微的姿态去换取那一线生机。
可是，她没有退路。
林晚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质问，甚至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从听筒里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那旋律……林晚星的心脏骤然紧缩。
那是《月光奏鸣曲》的片段，是她在他们结婚一周年那晚，特意为他演奏的曲子。那天她准备了烛光晚餐，穿着他送的第一条裙子，紧张得像个第一次登台的新人。可他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气和苏雨晴的香水味，只淡淡瞥了一眼，说“没意思”，就转身进了书房。
而现在，这首被他嫌弃“没意思”的曲子，正从他那边传来，温柔得像一个讽刺。
林晚星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音乐还在继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她的溃败。
她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直到那首曲子即将结束，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陆寒枭……”
音乐戛然而止。
听筒里传来他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林小姐，深夜来电，是想通了，要跟我谈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