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书房的台灯还亮着。陆寒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季度报表,眼神却失焦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眼前化成一团模糊的光晕。窗外的风卷着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重复某个被遗忘的节奏。
他起身想去倒杯咖啡,经过主卧门口时,脚步忽然顿住。
门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声,很轻,像被棉花捂住的猫叫,却精准地钻进他耳朵里。陆寒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放轻脚步,几乎是贴着冰冷的门板站定。
“……别锁门……”
是林晚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呓语。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大概是她在梦里挣扎。
“……琴弓断了……妈妈……”
断断续续的词语混着抽泣,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从没听过她这样的声音,不是白天那种平静到近乎麻木的沉默,而是彻底卸下防备的脆弱,每一个字都浸着苦水。
“……放我出去……好累啊……”
最后那句“好累”,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陆寒枭的胸口。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走廊的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呜咽声瞬间停了,紧接着是急促的呼吸声——她醒了。
陆寒枭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能想象出她在黑暗中惊醒、蜷缩起身体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兽。
主卧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隐约的布料摩擦声。他站在门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比窗外的雨声还要嘈杂。
回到书房,他再也无心工作。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林晚星的画稿,是他之前“没收”的——她怀孕后总爱画些花草,说是能平静心情。他当时觉得“颜料味对胎儿不好”,就全收了起来。
现在摊开来看,每一张都透着温柔的笔触,向日葵的花盘里藏着小小的笑脸,蒲公英的绒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光。最后一张画到一半,是架小提琴,琴弦断了一根,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等春天来了,想在草地上拉《卡农》”。
陆寒枭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纸页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发皱。他想起她刚怀孕时,总爱坐在飘窗上拉琴,阳光落在她微卷的发梢上,琴声像流淌的泉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以“保护”的名义,把她的琴收进了储藏室?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容里没了光,只剩下小心翼翼的顺从?
他以为把她护在羽翼下,隔绝一切可能的风险,就是对她好。却没想过,这羽翼太过沉重,早已变成了枷锁;这“保护”太过窒息,让她连在梦里都在求救。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产妇情绪管理指南”,他上周特意让人整理的。可现在看着那些“避免刺激”“保持环境稳定”的字眼,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所谓的“稳定”,不过是用控制织成的牢笼,而他就是那个最残忍的狱卒。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陆寒枭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他从不抽烟,这是第一次,尼古丁的辛辣感没能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他想起求婚时,她笑着说“我喜欢自由,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野了?”他当时握着她的手说“你的自由,我来守护”。现在看来,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天快亮时,他拿着那叠画稿走到主卧门口,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敢推门。他把画稿轻轻放在门口的脚垫上,附了张便签,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字被墨迹晕开了好几处——他的手在抖。
清晨,林晚星打开门时,画稿和便签掉了下来。她弯腰捡起,看到那行晕开的“对不起”,指尖微微一颤。抬头时,正好看到陆寒枭站在走廊尽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像一夜没睡。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陆寒枭张了张嘴,想说“昨晚听到你做梦了”,又想说“琴我明天就拿出来”,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早安”。
林晚星低下头,把画稿抱在怀里,轻声回了句“早安”,便转身关上了门。门合上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看着那张没画完的小提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而门外的陆寒枭,看着紧闭的房门,心脏像是被雨水泡得发涨,又酸又痛。他知道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可除了这三个字,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那些被他亲手推开的距离,早已变成难以跨越的鸿沟,连忏悔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雨还在下,冲刷着窗玻璃,也冲刷着两个被隔阂困住的人。一个在门内无声落泪,一个在门外满心煎熬,这个不眠之夜,终究没能换来真正的和解,只留下沉重的反思和不知如何迈步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