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产房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透进的冷光,像一层冰膜裹在人身上。陆寒枭的皮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碾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踩着紧绷的神经。陆母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串了三十年的紫檀手串,珠子被摩挲得发亮,此刻却挡不住她不停发抖的指尖。
“已经三个小时了……”陆母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死寂,“当初就说剖腹产保险,你偏听她的要顺产……”
“妈。”陆寒枭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是医生评估过条件适合顺产。”话虽硬,他按在墙上的手却暴露了慌乱——指节深陷进墙缝,留下几道白痕。
产房的灯亮得刺眼,门内偶尔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响,更多时候是死一般的沉寂。陆寒枭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前反复闪过林晚星被推进来时的样子——她脸色惨白,却在担架经过他身边时,用尽力气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神里有恐惧,还有一丝他当时没读懂的……决绝。
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顶级的医疗团队,私立医院最高级别的产房配置,甚至提前三个月就模拟过十几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案。可当医生第一次出来说“胎心有点不稳定”时,他才发现所有预案都像纸糊的,一戳就破。
“陆先生!陆先生!”
急促的呼喊声将他拽回现实。产房门被猛地拉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白大褂前襟洇着深色的渍痕——是血。
陆寒枭的心脏瞬间停跳半拍,冲上去抓住医生的胳膊:“怎么了?!”
“情况紧急!”医生语速快得像打鼓,“胎儿窘迫,心率骤降,必须立刻决策!”他从护士手里拿过一份文件,递到陆寒枭面前,笔尖直指最下方的签字栏,“产妇现在失血过多,体力透支,继续强行顺产可能……可能两头都保不住。这是风险告知书,需要您明确:优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七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寒枭的耳膜上。他盯着文件上“胎儿窘迫”“大出血风险”“紧急剖宫产”这些字眼,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想起林晚星第一次孕检时,小心翼翼把b超单递给他的样子,眼里闪着光说“你看,像不像颗小豆子”;想起她孕晚期睡不着,半夜起来给他煮面,笨拙地打翻调料瓶,对着满地狼藉傻笑;想起她被宫缩疼得蜷在床上,却抓着他的手说“别怕,我能行”……
那些被他忽略的瞬间,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溺毙。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掌控公司,掌控生活,甚至掌控她的孕期节奏,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抛给一个如此残酷的选择题。
“救她!”陆寒枭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劈了叉,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救我太太!立刻!马上!”他抓过笔,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在“优先保大人”那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深的刻痕。
“寒枭!”陆母突然扑过来,死死按住他的手,眼泪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你疯了吗?那是两个孩子!是陆家的根啊!”她转向医生,几乎是哀求,“医生,再等等行不行?也许……也许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陆夫人!”医生急得提高了音量,“没时间了!每一秒都可能出意外!”
陆寒枭甩开母亲的手,眼神红得像要滴血,他指着产房的门,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嘶哑:“她是我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如果她没了,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有什么意义?!”
陆母被他吼得愣住,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可是……可是陆家不能没有后啊……”
“没有她,我也不要什么后!”陆寒枭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惊得护士都缩了缩脖子。他重新抓起笔,在签名下方重重画了个圈,几乎要戳穿纸背,“责任我负!出任何事,跟你们医院无关!现在!立刻去救她!”
医生没再犹豫,抓起文件转身冲进产房,厚重的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寒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腹狠狠按着太阳穴。走廊的灯光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投下破碎的影子。陆母还在低声啜泣,说着“造孽啊”,可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林晚星,你给我活着出来。
你必须活着出来。
否则,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原谅自己。
产房内的灯依旧亮着,门紧闭着,像一个沉默的判决。陆寒枭盯着那扇门,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变冷,又在下一秒被心脏疯狂泵动的热流点燃。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谓掌控,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所谓抉择,从来都带着血淋淋的疼痛。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着那扇门再次打开,等着一个他不敢想象,却又必须面对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