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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号宝船的指挥舱内,郑和正与几位将领围在巨大的海图桌旁议事。这舱室位于宝船第二层中央,四壁用坚硬的柚木打造,角落立着铜制的防风灯,昏黄的光线下,海图上用朱砂标注的航线清晰可见。舱顶悬着三盏琉璃灯,灯绳上系着小铜铃,船身轻微晃动时,铜铃便发出“叮叮”的轻响,既不扰人,又能让船员感知船身动态。

“大人,这是昨日测算的洋流数据。”周老大递上一张羊皮纸,指腹划过海图上的“古里国”标记,“按此航速,五日后便能抵达。”郑和点头,目光落在舱壁悬挂的“罗盘仪”上——这仪器比寻常罗盘大出三倍,盘面嵌在紫檀木架中,指针被玻璃罩保护着,无论船身如何摇晃,指针始终稳稳指向北方。指挥舱两侧各有一扇可开合的了望窗,窗棂用铁条加固,推开便能俯瞰甲板,也能让海风灌入,驱散舱内的闷热。

此时,赵虎正带着孙六在宝船第三层的“物资舱”清点存货。这一层被分隔成十二个独立的“水密舱”,舱门用厚木板制成,边缘裹着浸过桐油的麻布,即便某一舱进水,也能及时关闭舱门,不影响其他区域。“左边这三个舱装的是淡水,”赵虎指着贴有“水”字封条的舱门,推开其中一扇,只见数十个一人高的陶罐整齐排列,罐口用软木塞封紧,“每罐能装五十斤水,足够全船人用十日。”孙六捧着账簿,蹲在“粮舱”前记录:“赵大人,糙米还剩三百石,小米一百五十石,都用防潮的竹篾筐装着,底下垫了石灰防潮。”粮舱角落堆着几袋盐巴,盐袋外裹着油纸,赵虎伸手摸了摸,沉声道:“再检查一遍油纸,要是漏了盐受潮,往后腌肉都没的用。”

宝船最底层是“工匠舱”与“压舱舱”,王福正带着狗剩在这儿打磨新的船钉。工匠舱内光线昏暗,两侧墙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小洞,插着牛油烛,照亮了散落的工具与木料。“你看这船底的‘龙骨’,”王福指着舱底那根粗壮的木梁,语气带着自豪,“是用南洋最硬的铁力木做的,埋在水下的部分裹了铜皮,就算遇到暗礁也撞不坏。”狗剩蹲在一旁,看着工匠们将一块块铅块搬进隔壁的压舱舱,好奇地问:“师父,装这么多重铅块干啥?”王福敲了敲他的脑袋:“傻小子,这叫压舱石!船身这么高,要是没有这些铅块压着,遇着大风浪早翻了。你看这压舱舱分了八格,每格铅块的重量都是算好的,多一块少一块都不行。”

宝船第四层则是“兵卒舱”与“医舱”。刘先生的医舱靠着船舷,通风极好,舱内摆着四张病床,墙上挂着数十个贴着药材名的布囊,桌上的瓷碗里盛着研磨好的药粉。“这是从满剌加采的草药,”刘先生拿起一株叶片宽大的植物,对身旁的学徒说,“晒干后煮水喝,能治风寒。”隔壁的兵卒舱内,李四正和几个兵卒整理铺位——每张铺位宽不足三尺,上下两层,铺着粗布褥子,墙角放着统一的木箱,用来装衣物与兵器。“你看这舱壁上的铁环,”一个老兵指着墙说,“遇到战事,咱们的弯刀、长枪都能挂在这儿,拿取方便。”

当暮色笼罩海面,宝船各层舱室的灯火次第亮起。指挥舱的铜铃仍在轻响,物资舱的水手们还在检查封条,工匠舱的锤子声断断续续,医舱的药香飘出舱外。郑和登上宝船顶层的了望台,望着这艘如“海上城池”般的巨舰——从底层的压舱石到顶层的了望台,从指挥舱的海图到工匠舱的工具,每一尺木料、每一颗钉子、每一处设计,都凝聚着众人的心血。他深吸一口气,海风带着甲板上张婶送来的包子香气,与舱内的药香、木料香交织在一起。

“大人,各舱都检查完了,一切安好。”马欢登上了望台,递过一杯热茶。郑和接过茶,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船队灯火,轻声道:“这宝船,是咱们的家,也是大明的脸面。明日启程,定要护好它,护好船上的每一个人。”

天刚蒙蒙亮,宝船的甲板上还沾着咸湿的海风,各舱室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动静。伙房舱的生铁灶台率先腾起白雾,张婶系着粗布围裙,正将一笼热包子往竹篮里拾掇,见李四攥着粗瓷碗探头探脑,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两个:“新来的小子,多吃点才有力气扛货!”憨厚的李四红着脸道谢,刚咬下一口,就被赵虎的大嗓门喊得呛了嗓子。

“李四!愣着干啥?珍奇舱的贡品得趁着潮平搬!”赵虎扛着裹着锦缎的木叉,额角冒着汗,身后跟着捧着登记册的孙六。珍奇舱内龙脑香弥漫,孙六踮着脚,小细嗓念得飞快:“象牙塔一座,嵌珠番刀三把……”赵虎小心翼翼用木叉托着珊瑚树,转头瞪他:“念清楚!这珊瑚枝子碰断一根,你我都担待不起!”一旁的马欢抱着刚译好的番邦文书路过,凑趣道:“赵大人这力气,扛头大象都不在话下,偏对这些‘小玩意儿’比谁都上心。”赵虎眼一瞪,马欢却早笑着溜去了前舱。

观星舱的鲸油灯还没熄,周老大正对着青铜浑天仪调整刻度,郑和身着青色官袍,站在雕花木栏旁,指尖拂过星图毡毯上的刻度,声音沉稳:“昨夜星象偏南,今日需微调航向,让各船跟上旗舰。”周老大点头应下,转身利落地下了舱梯。刚走到中层,就听见医官舱传来铜碾转动的声响——刘先生正将晒干的海艾碾碎,竹榻上躺着个晕船的水手,他抬手搭脉,又从药罐里舀出一勺汤药,动作精准利落。

船尾的木匠舱最是热闹,王福拿着刨子猛刮木料,木屑纷飞间,对着蹲在一旁偷懒的狗剩骂道:“小兔崽子!这船板要是刨不平,风浪一来把你掀进海里喂鱼!”狗剩赶紧直起身,手里的砂纸蹭得木板沙沙响,嘴里嘟囔:“师父,赵大人刚还说这船比陆上的屋宇还结实呢……”话没说完,就见赵虎扛着根新木料过来,粗声粗气地喊:“老王,前舱的舷窗榫头松了,赶紧修修!”王福头也不抬:“急什么?等我把这截料刨完!”嘴上硬气,手里的刨子却加快了速度。

日头渐渐升高,伙房舱的热汤香、珍奇舱的龙脑香、医官舱的药香混着海风飘满全船。郑和站在甲板上,望着各舱室进进出出的身影,目光温和。马欢捧着文书凑过来,笑着说:“大人,您看这船上,赵大人管着‘宝贝’,王师父守着‘骨头’,连张婶的包子都比陆上的香,这趟航程啊,错不了!”郑和闻言颔首,远处周老大已升起新的航向旗,宝船劈开碧波,朝着更远的海域缓缓驶去

日头爬至中天,甲板被晒得发烫,舱室里的动静却比清晨更盛。珍奇舱的门“吱呀”推开,赵虎擦着额角的汗,将最后一箱番邦玻璃器归拢妥当,孙六攥着登记册跟在后面,指尖被汗浸得发皱:“赵、赵大人,刚清点时少了一小盒番红花,会不会是……”话没说完,就见马欢晃悠着进来,手里正捏着个锦盒:“找这个?方才给刘先生送文书,见它掉在舱门口,这可是治跌打损伤的好东西,丢了孙小吏怕是要哭鼻子。”孙六脸一红,赶紧接过来核对,赵虎却瞪了马欢一眼:“别总逗他,这舱里的东西,一根线头都不能差!”

医官舱内,药香比清晨更浓。刘先生正用银针刺入晕船水手的合谷穴,狗剩端着一碗温水站在旁边,格外乖巧——方才在木匠舱偷懒时崴了脚,被王福揪着送来治伤。“忍着点。”刘先生声音平淡,手腕轻转,狗剩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这时张婶挎着竹篮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刘先生,刚蒸的山药糕,给这小子补补。”说着塞给狗剩一块,又往药罐里添了把晒干的陈皮,“这玩意儿泡水喝,能解晕船的气闷,我昨儿问过老水手们的。”

船尾的木匠舱里,王福正踩着木梯修舷窗,刨子在榫头处反复打磨。李四扛着新锯好的木料过来,脚步没稳,差点撞翻工具箱。“毛手毛脚的!”王福头也不回地骂道,却伸手扶了把晃悠的工具箱,“放那儿,记得把木料靠稳,别让浪头晃倒砸了脚。”李四赶紧应下,刚要退出去,就见周老大从甲板下来,手里拿着块被海水泡胀的船板:“老王,后舱底板有点渗水,得补块新的。”王福从梯子上下来,敲了敲船板,眉头一皱:“这料得用松木,你等着,我这就刨块新的。”一旁的狗剩见状,赶紧拿起砂纸,主动去打磨刚送来的木料。

前舱的议事舱内,郑和正对着海图沉思,马欢站在一旁汇报:“大人,刚译完暹罗国的文书,他们愿提供淡水和补给,只是希望我们能派工匠帮他们修修码头的木桥。”郑和颔首,指尖点在海图上的补给点:“准了。让王福带两个木匠过去,注意安全。”话音刚落,赵虎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布包:“大人,各舱的物资清点完毕,粮食够支撑半个月,药材和修缮木料也充足。”郑和接过清单翻看,目光温和:“辛苦你了,午后让弟兄们轮流歇会儿,别累着。”

未时的海风渐凉,张婶的竹篮又出现在甲板上,给值守的水手们分着凉茶和包子。周老大站在船舵旁,目光紧盯着远方的帆影,偶尔抬手调整舵盘。李四扛着水桶路过,见马欢靠在栏杆上吹风,凑过去问:“马通译,咱们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吗?”马欢笑着点头,指了指天际:“等过了这片海域,能见到会发光的水母,还有长着长鼻子的大象,比你在老家见的水牛威风多了!”李四眼睛一亮,攥着水桶的手更紧了。

船舱深处,孙六正仔细核对最后一页登记册,赵虎坐在一旁擦着木叉,偶尔提醒他漏记的细节。王福的刨子声、刘先生的碾药声、张婶的笑声,混着海浪拍击船身的声响,在宝船里织成一片鲜活的忙音。郑和站在船首,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风拂动他的官袍,身后舱室里的动静,便是这趟航程最踏实的底气。

夕阳将海面染成熔金,宝船的航速渐缓,准备在临近的岛礁锚泊过夜。郑和身着素色常服,未戴官帽,沿着舷梯缓缓走下中层舱道。刚到珍奇舱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赵虎正举着块开裂的番木,对着孙六沉脸道:“上午清点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裂了?定是你登记时没注意防潮!”孙六攥着登记册,脸涨得通红:“我、我按您说的铺了防潮布,许是这木头在海上受了潮气……”

“好了。”郑和的声音轻轻响起,两人同时回头。他走进舱内,指尖轻触番木的裂纹,目光温和却有分量:“海上湿度大,这类木料本就易裂。赵虎,明日让木匠舱取些蜂蜡来封缝;孙六,往后登记时,在备注栏添上‘需每日通风’,便是教训了。”赵虎梗了梗脖子,却还是应下:“是,大人。”孙六也松了口气,赶紧在册子上添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倒比方才的争执声顺耳多了。

离开珍奇舱,郑和转往医官舱。舱内的鲸油灯已点亮,刘先生正将晒干的草药分类装罐,狗剩坐在角落,正帮着碾药。见郑和进来,刘先生停下手中的活:“大人,今日晕船的水手已好转,只是王福师父修舷窗时蹭破了手,我给他敷了药膏。”郑和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药罐:“明日要派工匠去暹罗码头修桥,备些治跌打、防蚊虫的药膏,让他们带上。”说着,他瞥见狗剩手边的山药糕油纸——正是张婶午后送来的,“这小子今日倒安分。”刘先生难得勾了勾嘴角:“许是崴了脚受了教训,方才还主动帮我晒药。”

刚走出医官舱,就见王福扛着工具箱从甲板下来,手背贴着块药膏,走路却依旧稳健。“大人!”王福停下脚步,语气比平日缓和些,“后舱的渗水处补好了,明日去修码头的木桥,我带两个徒弟去就行,保准不耽误事。”郑和颔首:“辛苦你了,注意安全,若需工具,让赵虎从物资舱调配。”王福应着,刚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那小子(狗剩)今日没偷懒,药碾得还挺细。”话落便扛着箱子往木匠舱去,背影透着股别扭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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