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的晨光带着股燥热,操场边的槐树叶被晒得打卷,蝉鸣从早响到晚,像无数把小锯子在拉着空气。
铁拳团的营房却比往日更安静,训练暂停的消息在前一晚就传遍了各营,战士们虽不明所以,却都透着股隐隐的躁动——连赵龙的拼刺口令都比平时沉了几分。
议事帐里,八仙桌被擦得锃亮,四周的长凳上已经坐满了人。
赵龙、张浩、刘兵、刘毅四个营长坐在前排,军帽放在膝头,帽檐上的红缨微微颤动;
李梅坐在侧面,药箱放在脚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箱锁;
后勤部长李发财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钱袋上的铜锁在晨光里闪着光——那是刚从仓库里清点出来的大洋。
吴邪走进帐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军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整齐的“啪”声。
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眼里都带着询问,像盯着靶心的准星。
帐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帐内粗重的呼吸声,混着从窗缝钻进来的热风,在空气里翻涌。
“叫大家来,是有重要消息。”
吴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节奏沉稳得像打靶的呼吸,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消息,7月21日,日本舰队从本土出发了。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地图,手指在“马鞍群岛”的位置重重一点,长门号、陆奥号这些主力战列舰都在,载着上海派遣军的先头部队,一万多人。
22号晚上,他们在马鞍群岛换乘了轻巡洋舰和驱逐舰,现在正往川沙镇、吴淞口一带开。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
赵龙猛地一拍桌子,木桌发出“哐当”的巨响,震得桌上的粗瓷碗都跳了跳,狗娘养的!这是要打沪上的主意!
他胳膊上的青筋绷得像要裂开,眼里的光比拼刺时更狠。
张浩攥紧了腰间的枪套,指节泛白,去年我去那边送过货,外滩的船比河里的鱼还多,小鬼子要是敢炸,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刘毅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航线,指尖划过“吴淞口”三个字时,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从航线看,他们是想从沪上登陆,抄守军的后路。
这群狗东西,净玩阴的!
吴邪抬手往下按了按,帐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李发财钱袋里大洋碰撞的轻响。
消息千真万确,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两天必须准备好,提前出发。
“去哪?”
李梅抬头问道,药箱的锁扣被她摩挲得发亮,是去沪上吗?
“是。”
吴邪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沪上离咱们不算远,但也得赶几天路。
咱们装备比正规军差,人数也少,不能硬碰硬,得找机会给小鬼子来几下狠的——就像咱们收拾土匪那样,用巧劲,打要害。
赵龙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脸上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我拿手!
让一营当先锋,保证端掉小鬼子的岗哨,就像当初摸黑风谷的窑口那样!
“别抢!”
张浩往前凑了凑,军帽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二营擅长巷战,沪上的弄堂比红枫岭的山路还绕,正好让弟兄们显显本事!
吴邪看着他们争功的样子,心里像被炭火熨过,暖得发沉。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严肃,出发前,有两件事要办。
他看向李发财,把仓库里的粮食和大洋清点一下,留够路上吃的、用的,剩下的全部分给战士们。
李发财愣了愣,解开钱袋的手停在半空,团长,这……这可是咱们攒了一年多的家底,全分了,万一路上补给跟不上……
补给的事不用你操心。
吴邪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日军舰队的位置,语气里带着股狠劲,小鬼子的船运着那么多物资,咱们不会去拿?
他们能抢咱们的,咱们就能夺他们的!
赵龙眼睛一亮,拍着大腿笑道,对!
小鬼子的罐头、饼干,听说比咱们的玉米饼子香多了,正好拿过来改善伙食!
吴邪没笑,只是继续说道,每个人按人头分,粮食按家里人口算,大洋每户给三十块。
让他们今天就送回家,亲手交到爹娘妻儿手里。
帐内的空气忽然沉了下来。
团长
刘毅的声音有些发哑,这一走,
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更不知道……
他没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懂——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所以才要让他们回去看看。
吴邪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给全团放三天假,除了留下值守的,其他人都回家。
把粮食和钱送到,再看看爹娘,抱抱娃,跟媳妇说说话……
李梅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手指在药箱上划着圈——她想起李家坳的爷爷,不知道老人家的咳嗽好没好,临走前要是能再给爷爷熬副润肺的药就好了。
就这么定了,吴邪站起身,军靴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李发财,现在就去仓库清点,各营营长负责分发,中午之前必须分完。
下午开始,让弟兄们分批回家,三天后清晨,准时在操场集合,一个都不能少!
“是!”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股沉甸甸的力量,像压满了子弹的枪膛。
散会后,仓库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李发财带着后勤兵往麻袋里装粮食,小米、玉米、还有舍不得吃的白面,每袋都装得冒尖,用麻绳捆紧时,绳结打得比平时更牢。
大洋被分装在小布袋里,每个袋子上都写着名字,李发财数钱时,手指捏得格外轻,像怕捏碎了什么。
王铁蛋背着半袋小米,手里攥着个沉甸甸的钱袋,站在队伍里望着远处的山路。
他想起家里的老娘,去年捎信说腿疾犯了,走不了路,这次回去,得给她买点好药,再把院子里的篱笆扎得牢点。
春丫领了粮食和钱,却没立刻走。
她走到李梅身边,把一小半粮食塞进药箱旁边的布袋,李姐,我家就一个人,这些给你,你爷爷年纪大了,多吃点细粮好。
李梅推不过,只好收下,往她手里塞了瓶自己配的止痛药膏,路上小心,这药膏带着,蚊虫叮咬、磕磕碰碰都能用。
桂枝把分到的大洋分成两份,一份塞进怀里,一份递给旁边的小石头:你爹娘死得早,这钱给你婶子,让她给你留着娶媳妇。
小石头眼圈通红,攥着钱袋的手直发抖:桂姐,我跟你一起走,送完东西就回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午后的太阳最毒时,营地渐渐空了。回家的战士们背着粮食,揣着钱袋,沿着山路往不同的方向走。
王铁蛋的身影在山路上一颠一颠的,他背着粮食的样子,像头勤恳的老黄牛;春丫走得轻快,蓝布褂子在绿树间闪着,像只归巢的鸟;桂枝和小石头并排走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紧紧挨在一起。
吴邪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玉米地的清香,也带着远处隐约的蝉鸣。
他知道,这三天的假期,对战士们来说是慰藉,也是牵挂——家里的炊烟,妻儿的笑脸,都会变成战场上最硬的铠甲,也会变成最柔的软肋。
夕阳西下时,李发财抱着空钱袋回来,袋口的铜锁晃悠着,发出轻响。
团长,都分完了,粮食剩了点,够值守的弟兄吃三天。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透着股踏实,赵营长说他留下值守,让其他弟兄都回家了。
吴邪点点头,看向远处的晚霞,红得像燃着的火。
三天后,这些带着牵挂的战士们,将带着更狠的劲、更硬的拳头,踏上奔赴战场的路。
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多杀几个鬼子,多护着点人,让更多的家庭,能等到亲人回来的那一天。
夜风渐起,吹得操场边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远行的人送行。
吴邪握紧了腰间的枪,枪身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他心里更踏实——三天后,当集结号再次响起时,铁拳团的锋芒,将直指那些闯进家门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