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在瓦窑村上空绕了三圈,带着股子肉香往远处飘。
炊事班的大锅支在打谷场中央,锅里炖着的猪肉粉条咕嘟冒泡,油星子溅在柴火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李虎光着膀子蹲在灶前添柴,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满是煤灰的皮肤上冲出一道道白印。
“都搭把手!”炊事班长老张举着个大铁勺,嗓门比锅里的沸水还响,把这筐馒头搬到那边去!罐头给弟兄们分下去,一人一盒,别抢!
十几个战士手忙脚乱地搬东西,白花花的馒头堆在临时搭起的木板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周围的人影。
马德山带来的人里,有个穿蓝布短褂的小伙子,大概十五六岁,盯着那些印着洋文的罐头盒直咽唾沫,手指在衣角上蹭了又蹭。
“拿着。”一只手突然递过一盒罐头,是春丫,她刚给伤员换完药,白大褂上还沾着点碘酒味,这是牛肉的,比猪肉耐饿。
小伙子脸一红,接过罐头时手都在抖,憋了半天冒出句:“谢……谢谢姑娘。”
周围的人顿时笑起来,春丫也跟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
吴邪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打谷场上热闹的景象。
马德山的人大多席地而坐,有的捧着粗瓷碗呼噜噜喝着粉条,有的小心翼翼地撬开罐头,用手指捏起牛肉往嘴里送,吃得满脸是油。
他转头对杨森说:“让弟兄们把那批三八式搬出来吧,都擦干净了,配上弹药。”
杨森点头应着,转身招呼人去仓库,很快,五百多支擦得锃亮的三八式步枪被搬到空地上,枪身的烤蓝在夕阳下泛着幽光,旁边堆着成箱的子弹,木箱子上还印着日军的太阳旗标记。
“马大哥,过来看看。”吴邪扬声喊道。
马德山正跟几个老乡分着馒头,闻言连忙跑过来,看到那些步枪时眼睛都直了。
他伸手摸了摸枪管,又掂了掂子弹箱的分量,喉咙动了动:“吴团长,这是……”
“给你们的。”吴邪递给他一把上了刺刀的三八式,这些都是缴获鬼子的,性能还行,比猎枪顺手,你们带着,路上也能多几分底气。
马德山握着枪,指腹在刻着的樱花纹上摩挲,突然红了眼眶:“吴团长,这……这太贵重了……”
“跟杀鬼子比,啥都不贵重。”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就在村里歇着,灶上给你们留着热水,明早再走也不迟。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盖下来。
瓦窑村的打谷场升起几堆篝火,战士们和马德山的人混坐在一起,有的在讲打鬼子的故事,有的在比划着招式,偶尔爆发出一阵哄笑。
吴邪站在远处看着,心里踏实得很,转身回了自己的土坯房。
而在村西头一间空置的农舍里,马德山和四个领头的汉子正围着一盏油灯说话,灯芯“噼啪”爆着火星,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
“哥,你咋能拒绝吴团长呢?”说话的是个精瘦的汉子,外号叫瘦猴,以前在安徽老家是打猎的,手里那杆猎枪比命还金贵,你没瞧见他们的装备?那机枪,一挺挨着一挺,我数了,最少有百十来挺!还有那些步枪,亮得能照见人影,比咱手里的烧火棍强百倍!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姓周,以前在南京教过书,是队伍里少有的文化人。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带着点激动,瘦猴说得对!我在南京见过中央军的嫡系部队,他们的装备都赶不上铁拳团!你看他们战士的精气神,个个腰杆挺得笔直,那是打胜仗的样子!
马德山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没吃完的馒头,眉头拧成个疙瘩:“可咱路上不是说好的?要去投奔国军大部队,他们人多势众,正规……”
“正规顶个屁用!”瘦猴猛地站起来,脚边的空罐头盒被踢得叮当响,咱从安徽一路走来,见过多少所谓的正规军?抓壮丁抢粮食!倒是吴团长他们,又给吃又给枪,真心实意待咱,这样的队伍去哪找?
另一个络腮胡汉子也跟着点头:“我觉得周先生说得对,铁拳团有枪有粮,还肯教咱打鬼子,留下来比啥都强,咱图个啥?不就是想实实在在杀几个鬼子吗?”
马德山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其实他白天拒绝时,心里也犯嘀咕,只是一路说好了要找国军,拉不下脸来改口。
他咬了口馒头,干得剌嗓子:“可……可咱说了要去找国军……”
“那是没遇上铁拳团!”周先生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此一时彼一时,吴团长是真心抗日的,跟着他,咱死也值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马德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把手里的馒头往桌上一拍:“行!你们要是都觉得留下好,咱就留下!”
瘦猴眼睛一亮:“哥,你想通了?”
“想通了。”马德山站起身,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表情格外认真,咱明天一早就去找吴团长,跟他说,俺们安徽来的这些弟兄,愿意跟着他打鬼子!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我白天就想答应了,就是怕你们不愿意,毕竟一路说的都是去找国军……”
“嗨!咱哥几个谁跟谁啊!”瘦猴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黄牙,只要能杀鬼子,跟着谁不一样?
农舍外的篝火还在烧着,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半个村子。
马德山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带着烟火气的空气,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抬头望了望吴邪住的那间土坯房,窗户里还亮着灯,像颗稳稳当当悬在黑夜里的星。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们这一千五百多个安徽汉子,就有了真正的去处。
而这个叫瓦窑村的地方,或许会成为他们这辈子最难忘的战场。
夜色渐深,打谷场的笑声慢慢歇了,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马德山和几个领头的悄悄起身,挨个儿去看那些睡着了的弟兄——有的蜷缩在草堆里,嘴角还沾着馒头渣;有的抱着新分到的步枪,睡得正香;还有那几个学生娃,挤在一起,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安吻。
马德山的脚步放得很轻,心里却越来越亮堂。
他知道,不用问也知道,这些弟兄心里想的,跟他准是一样的。